瞿如没有立刻为他引荐,只是歪着脑袋问:「我们暂时没在营业,你找灵医干什么?」
金累说看病,「我有钱。」
有钱当然一切好办,瞿如落地化成人形,打开柴扉道:「跟我来。」
灵医在一张粗犷的原木长几前坐着,几上供着粗陶的瓶子,瓶里插着一支开不了花的梅。博山炉顶香菸袅袅,烟雾后是一张艳色无双的脸,见了他不过轻轻颔首,再没有其他了。
金累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沉甸甸的一袋金子放在她面前,「我的身体里住着两个魂魄,白天是我,夜晚是别人。」
「想把另一个魂魄赶出躯壳?」她微仰头,「怎么证明晚上的不是真正的金累?」
他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延伸到脸颊上,半晌没有说话,几乎在她等得快入定时才道:「那是我的心上人,我们遭人戏弄,魂魄双生在一个躯壳里。我主白天,她主黑夜,岁岁年年不得相见。」
无方沉吟了下,「这个戏弄你们的人可是魇都令主?」
她问得提心吊胆,好在金累说不是,「是蒙双氏。他们自己受这种苦,也要我们尝尝。」
蒙双氏无方是知道的,生前是兄妹,结成夫妻为世俗所不容,被流放到荒野上相拥而死。神鸟可怜他们,在屍体上覆盖了不死草,后来复活,两人皮肉相连合二为一,变成了四手四足的怪物。
既然不是令主,她就放心了。她颔首,「要把她的魂魄拿出来,不是难事,难的是没有多余的躯壳安放。游离的时间长了,她会变成孤魂,会消散。」
金累咬唇不语,斟酌了下道:「我自愿拿出我的魂魄,把她留在我身体里。」
一个躯壳,只能容纳一个灵魂,愿意牺牲自己成就爱人,可见感情有多真挚。无方倒很为他的深情感动,只是可行性并不大,「你是男体吧?让她留在你体内,就得颠倒阴阳,你不介意,她也不介意吗?」见他面露难色,她笑了笑,「最好是有合适的宿主,如果能将她的魂魄移入女体,那么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可是一个空壳哪里那么好找,金累垂首叹息,「所以是无望了吗?」
无方不语,边上的瞿如却接了口,「怎么会无望,师父忘了令主吗,他可是造偶的行家。泥人本来就没有魂魄,讨一个来,装进他的心上人就好了。」
这么一说,顿时有了指望,可金累想起魇都令主,还是有些冲疑,「恐怕令主……不那么好相与。」
瞿如哈哈一笑,「别人不好说话,我师父不一样。不过你除了换魂还要另订一具躯壳,这点诊金可不够。」
她话刚说完,金累把手掏挖进怀里,一拽一抛,又是一袋金子,「只要能解决这个难题,钱不是问题。」
果然姓什么就不缺什么啊,好比师父不缺美丽,令主不缺白痴,金累不缺钱一样。瞿如想想自己,打算回头去翻翻字帖,给自己找个贴切的姓氏。
可是无方却把钱袋子推了回去,「这件事我很难保证能为你办成,魇都的偶都是男人,令主迄今为止没有捏过女偶,我若随便答应你,万一最后失败,会让你失望。」
瞿如看看金累,他又沉默下来,但脸上的伤感已经呼之慾出。她有些同情他,悄声对无方说:「师父看在他一片痴情的份上,帮帮他吧!女偶会有的,只要令主愿意,什么事能难倒他?」
无方虎着脸,心里怨她给她找麻烦。白准那点本事全在捏男人上,要他捏女人,当然不是不可以,首先她得自愿给他做范本。他哭着喊着要娶她,最大的目的不就是想捏女偶吗。她还不能确定他的真心,现在巴巴送上门,让他怎么看她?
她摇头,起身敛袖道:「这件事我无能为力,如果你能找到宿主,我可以分文不取为你移魂。但如果找不到……命该如此,便不要怨天尤人。」
她要离开,金累忽然出声,「灵医不问宿主来历,只要有一具躯壳,就可以为我移魂是吗?」
她一时竟不能回答了,蹙眉回身看他。他取下头上斗笠,原本俊秀的脸,因楚河汉界划分成两半,显得格外刺眼。
他咄咄,「灵医能答应我,我即刻就去办。天黑前便带宿主回来,到时还望灵医信守承诺,为我们诊治。」
他转身要走,无方心下一惊,忙伸手拦住了他。他要拯救自己的爱情本无可厚非,但被他借屍的女妖岂不无辜吗。有时她也为自己感到可惜,空有普渡众生的心,没有坚如磐石的定力。这种脾气将来会拖累自己,最终害了自己。
瞿如一旁怔怔看着她,帮着一起煽风点火,「师父,救一个杀一个,您忍心?」
她挣扎良久,终是长叹。白准刚才在山上和她说起,过几天镜海红莲盛开,要再造一批偶人。论时机倒是很合适,不必等太久,只是她冲冲下不了决心,要促成他捏出女偶,自己又得为成全别人,作多大的牺牲?况且现在他陷入聘礼事件,万一挑选的余地多了,她这头淡了,她还要去吃那明亏吗?
她退了一万步,对金累说:「你暂且稍安勿躁,我试着想想办法。我与魇都令主算不上熟,他能不能为你捏女偶,不得而知,但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说服他。结果我不敢保证,如果成功,你□□有望;如果不成功,你就算带了躯壳来,我也不会为你渡魂,因为我不做伤阴骘的事,你听明白了吗?」
金累道好,「如此,我等灵医的好消息。」
他拱手,戴上斗笠单足跃出门,足尖轻轻一点,像烟火一样跃上半空,消失在了茫茫天际。
无方苦笑,「来得真是巧,这当口缺个女偶……不会又是令主设的局吧!」回想一下,之前他还厚着脸皮想给她量尺寸,所以越琢磨越像他的作风。
瞿如对令主的智商是不抱多大希望的,「他哪有那么坏,我看来看去都觉得令主是老实人,师父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无方被她回了个倒噎气,自己竟变成小人之心了?她气呼呼喘了两口,心里很不是滋味,「如果不是为了金累,我真不想去见那只老妖怪了。他如今可抢手得很,天知道他现在在忙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