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连头都没抬一下,「我也很着急啊,不过已经有人在找了嘛。」
因为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刚才明明要死要活的……她重新坐回去,觉得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思量再三,监於他有骗她的前科,她试探着问,「其实你的藏臣箭根本没丢吧?」
他立刻否认,「当然丢了。」
「你都没有亲自找一找,就这么笃定它丢了?」
他嗯了声,「因为它和我精魄相连,我知道它不在城里了。」
时不时犯傻的人,撒谎都前言不搭后语,「那你刚才又怕贼没有离开?」
他愣了一下,恼羞成怒,「看破不说破好吗,我已经饱受打击了,你还要往我心上插刀。」
可是他的样子,一点都不像饱受打击。无方垂着嘴角束手无策,他还有兴致把菜码得整整齐齐的,简直让人匪夷所思。她在殿里绕室踱步,似乎有些东西是她忽略了……她忽然明白过来,站住脚道:「既然藏臣和你精魄相连,你是可以感知它在哪里的,对么?」
灯树映照的帽兜下乍然露出了微挑的唇,那嗓音终於有了出处,「近来总是丢东西,先是人,后是箭,不该有个说法吗?藏臣有定国之力,不是谁都能使的。在我手里能发挥作用,别人偷去只能用来弹棉花。」
无方有点恼了,「你既然心里有底,为什么不早说?」
「我在做戏啊。」他说得毫不做作,然后仰唇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衬着那红唇,浓烈炽热,比她更像邪煞。
又看见了,她无法不为自己感到哀伤。令主时不时刷一下脸,她好像连否认的力气都快没有了。这算什么呢,找了一次若木,游了一回边春山,就这么坠入情网了,是不是太好骗了一点?哀己不幸,怒己太笨,接下去她该怎么办?一不做二不休起来,很想一把拽掉他的帽兜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鬼。可是不能,要是被他知道了,那更加了不得,下一步就该自荐枕席了。
她蹲下来,努力想从斜切的角度看见他的全貌,可惜除了那丰艳的唇,这回连鼻子都窥不见。她不由灰心,刚叹了半口气,他扭过身拖篮子,就是那一瞬,露出了乌浓的头发、白净的半边颈项和耳朵。她甚至在他的耳垂上发现了一个金色的环,环身布满繁复的梵文……她惊骇不已,再想细看,一切又都隐匿了。可是三次的惊鸿一瞥,足可以拼出个大概。黑袍底下的身体绝不是她想像的那样,非但不老,还不朽。
「白准,」她语调茫然,「你到底……」
他还是给人一种呆滞的感觉,「娘子怎么了?」她却开始怀疑,所有的不可理喻是否都是他的心计。长成那样,怎么会是个二傻子!
她慢慢站起来,有些惆怅,他的长相现在不能提,看见也只当没看见吧。她说:「你认为带走振衣和偷走藏臣箭的是同一个人,所以想放长线钓大鱼。藏臣在哪里,振衣就在哪里,是不是?」
他答得没心没肺,「那可不一定,万一偷走藏臣的正是叶振衣呢。」
谈话通常就是这样难以为继的,她寒着脸瞥了他一眼,「令主成竹在胸,我也就不必瞎操心了。那我先告辞,如果有了消息,烦请派人知会我。」
她要走,他忙站起身追了过来,摊开两臂拦住了她的去路,「这么晚了,路上遇见坏人怎么办?我告诉你,梵行刹土虽然奉我为主,但疆土太大,我也不能保证每一只妖的心术都正。这里早和五千年前不一样了,说穿了已经沦为秽土,秽土滋生妖孽,我不说你也明白。现在是多事之秋,何必犯险呢,还是和我在一起最安全,我可以保护你。」
然后呢?明知行踪却在这里傻等?她推开他,「我不需要你保护,过去独活千年都好好的,以后也一样。」
她是负气,走到今天总觉得命运被人操控着,她不喜欢这样。
她一身寒冽,不过打不倒令主。他觍着脸说:「好什么,无情无爱,和咸鱼有什么分别?以后有我,我们可以互暖,还可以生一堆孩子。你知道孩子多可爱吗,等你当了娘,就再也不会想上吉祥山了。」
无方满心郁郁,真像他说的一样,千年修为不都打水漂了吗。这老妖就是修行路上的绊脚石,极端可恶。她正了脸色道:「我不愿意枯等,令主如果能说出藏臣箭的位置,我现在就去追回来。」
未婚妻是个急性子,再故意卖关子,恐怕会招来一顿暴打。令主磨磨蹭蹭装好野菜,拍拍袍子道:「在万象涧,距此四百由旬。正好那地方离酆都入口不远,先去追藏臣,如果那个凡人不在,我们再下酆都……娘子带若木了吗?」
那绵绵兰胸和一捻柳腰令人心猿意马,令主的目光飘过去,没敢多作停留,很快别开了。眼梢还在留意着,她从心衣里抠啊抠的,抠出了那截木疙瘩,「我一直随身携带。现在就上路,还需要预备别的吗?」
令主摸了摸后脑勺,「就这么大剌剌赶赴万象涧,目标好像太大了,万一打草惊蛇多不好。伪装一下吧,别让那贼起疑。」
他说得有道理,无方并不反对,只问:「你想怎么伪装?」
这么可遇不可求的时机,不加利用不是傻子吗。他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羡慕过一样东西……他难掩兴奋地搓了搓手,「娘子一向素净,这次可以换个装扮。你见过太珑的老板娘,那婆子把自己打扮得花孔雀似的,你就照那个样子幻化。」
就是浓妆艳抹嘛,这个容易。她摇身一变,换上了碧色缭绫的罗裙,镶金丝的袒领如云般承托,托出了隐约凝脂。乌发松松绾起,斜插步摇,涵烟眉下秋水两翦,一张檀口因为□□的对比,红得腥腥然。
她转了一圈,「这样可以吗?」
令主的脑子里忽然蹦出一句「二八佳人体似酥 」来,就是妆太厚,他家娘子的真容几乎看不见了。他卷起袖子替她抆掉一些,左右端详,「这样就好多了。」
她准备得差不多了,问:「你呢?」
他捏个诀招来狸奴,狸奴抬着一顶玲珑小轿,转了两圈停在她面前。令主自己有妙招,化成一道光直扑她怀里。无方大惊,正想扔他,发现他变成了朏朏,仰着一张讨喜的脸,一面摇尾,一面在她的抹胸上亲昵地蹭了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