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方愣了下,「你这样,什么时候是个头?」
结果他摀住了耳朵,「不行,我耳鸣得厉害,什么都听不见了。」
无方缄默下来,换了个同情的眼神打量他,「我替你开几副药吧,你不治不行了。」
令主不屈地抗争起来,「开什么药?为什么要治?」
她摆出了医者对待病患的好耐心来,和声道:「体虚乏力、晕眩耳鸣,都是肾虚引起的。虽然令主再三否认自己得了这个病,但不经意间流露的症状,一一都能印证我的判断。啧,妖界得肾虚的不多,过去百年我只遇见过一例,病人是只引诱良家妇女的公狐狸……不过令主不用担心,这病好治,两剂方药下去,保管药到病除。」
令主蹭地一下站起来了,「你还是认为我得了肾虚?我洁身自好,怎么会得肾虚?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我怎么你了,你要这么诬陷我?」说到最后几乎要委屈死了,他这人遇强则强,最受不了别人泼脏水。当初九阴山的女妖毁他的名声,他气得几天没吃好饭,想去讨说法,又怕拉低自己的格调,最后不了了之了。背后被人抹黑还可以忍,现在她当着他的面这么取笑他,他觉得男性自尊受到了空前伤害,恨不得脱下裤衩让她做个系统的检查。
她一脸无辜,好像都是他在无理取闹。令主气呼呼的,最后放了狠话,「我……总有一天,让你哭爹喊娘!」
她腾地红了脸,直指门外,「你给我滚出去!」
一言不合就撵人,算她的本事。令主哼哼了两声,「你不知道吗,整个梵行刹土都是我的,你让我滚出去?我偏不!」
她抄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他灵巧一闪,砚台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灵医发怒实在太恐怖了,她尖声道:「你不走,我扒了你的皮。」然后他看见她的指甲瞬间暴涨,黑瞳变成了金色,彷佛要吃人一样。令主吓坏了,连连后退,「说归说,不许动手。你可是一只立志要修成正果的煞,千万别为我犯了杀戒。」
可惜她并不听他的,照样把他追得满屋子乱窜。当然活了一万岁的令主,走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要论单打独斗,不可能敌不过她。就是因为心疼嘛,他不能真的和她动手。末了没办法了,只能跳窗户,站在院子里喊:「算了,你不欢迎我,我先回去。害你砸了砚台,明天我赔一个给你。」
他灰溜溜走了,她砰地关上了窗户。起先坐在重席上气得直喘,待平静下来,不知怎么又笑了。活了这么久,头一回动怒,可是怒气因何而起,竟然想不起来了。可能因为一直自矜身份,没有遇见过这么怪诞的妖。生气过后也未留下任何痕迹,收拾一下心情,还可以接着炼气。
第二天璃宽茶来了,他在篱笆外叫门的时候,无方还没起。
瞿如出去开门,嘴里絮絮叨叨嫌他扰人清梦,「你们魇都不用睡觉的?这么早,叫什么魂!」
璃宽嘿嘿一笑,「魇都的人起得早,毕竟那么多山岚要吸……魇后呢?不会上山了吧?」
瞿如说没有,「昨夜睡得晚,今天起得也晚。你来有何贵干?」
璃宽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来,「昨夜我家主上和魇后嬉闹,不小心弄坏了魇后的砚台,今天命我送一块作赔偿,你替魇后收好。」
瞿如踮足朝远处看看,「令主没来?」这么好的机会白放过,不像他的风格啊。
璃宽却愁了眉眼,「我家主上病了,这回是真病,下不来床。他的那把藏臣箭,是他的精魄所化,昨夜荧荧发绿光……绿光你知道吧?我们这类妖沾上绿色总不太好。」
瞿如怅然问候了两句,接过砚台,璃宽没有逗留就离开了。无方隔窗听着,只是觉得奇怪,修行几百年的妖尚且不会轻易得病,何况上了万年的令主呢。
瞿如进来,重新关上门,见她已经起身了便问:「师父听见璃宽茶的话了吗?他说令主病了,病得下不来床呢。」
她面上淡淡的,「也许有诈,昨天还好好的。」能把打斗向手下描述成嬉闹,想必没有大碍吧。
可是看璃宽的神情,又不像在使诈,瞿如一面将砚台送回书桌上,一面兀自嘀咕:「藏臣箭都绿了,扯不出这样的谎来吧……师父是灵医,是不是应该去看看?」
无方半晌未言,坐在那里有些心不在焉。她确实从来没想过老妖会得病,就连那个肾虚,也是她故意捏造的。如果璃宽只说他卧床不起,她还不太相信,可他说藏臣绿了,既然是精魄所化,那么可信度就比较高了。
医者仁心,无方是这么解释的,不去看看对不起职业道德。毕竟他不辞劳苦,带她找到了若木……她站起身,对瞿如道:「我去一趟魇都,你是留下看家,还是随我一道去?」
瞿如当然是要跟着的,她安顿好了朏朏背上药箱出门,见她师父正站在院子里观察云气。她跟着仰头看,见环状的云层里露出一个圆圆的风眼,小声问:「难道有神佛降临梵行刹土?」
造成这种天象的原因有很多种,她摇摇头,「先去看了再说吧。」
魇都距离尔是山有上百里,於她们来说去还须臾之间罢了。到达魇都时,城里的钟声刚刚响起,白天的魔域不像晚间那么阴森,除了建筑上粗下细外,没有其他毛病。偶人是认识她的,见了纷纷让到路旁俯身作揖。细看那些脸庞,一个个精致如画,不知令主是以谁做模子的。走在虚幻的城里,周围全是没有魂魄的傀儡,其实这种感觉很可怕。然而老妖在这里自得其乐地活了五千年,就知道他是多么低级趣味的人了。
无方提裙走在长长的石阶路上,见远处有人匆匆走来,是那天的大管家。他到了跟前忙不迭打拱,「魇后驾临,怎么不预先知会,属下等也好出城相迎。」
她说不必客套,「你家令主现在怎么样了?」
大管家面有难色,「据说浑身发寒……尿路不畅。」
无方脸上一僵,没再说什么,招呼瞿如跟上,急往大管家指引的方向去了。
「啊,魇后还是很关心主上的。」大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感慨。
璃宽茶阴森森哼了一声,「你刚才的话,主上知道了会打死你的。」
大管家一脸迷茫,「我都是照你吩咐的说的。」
璃宽错着牙道:「不是尿路不畅,是汗泄不畅,就是出不了汗的意思。」
大管家瞬间惊恐万状,「汗泄和排泄不是一样的吗?排泄和排尿也一样啊……」
没文化真可怕!所有人都无比遗憾地看向石阶尽头,接下来令主怎么应付,全看他自己的本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