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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斩道06

北境雪谷,丹炉燃尽了最后一丝木炭。朔夜爵苍白着脸色,清干净了丹炉里的灰烬。他动作缓慢而仔细,却还是不小心吸进了一丝尚未完全散去的烟火,惹得他扶墙一阵咳嗽。

好在着丹炉里的东西已经被取走,他如今就算疲累些也无甚要紧。

朔夜爵整理完了丹炉,转而生了红泥炉的火。

他温上了一壶酒,接着便出了门去,披着厚重的衣裳,双手笼进了袖里,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直看向青城山的方向。

青城山,温晦由此取燕白剑,由燕白而造就秦湛。时光匆匆数千载,从东海应龙降世的那一刻起,命运就飞快的开始转动,转至今日,也该有个结果。

朔夜爵穷巫祝之能,看尽了过去与未来,如今却想要见一个他不曾见过的结果。

一个连巫祝也窥不到的结果。

青城山下,魔道八门九部的弟子犹如鬼魅穿梭於战场,他们并不参战,只是以着极快的速度运送着伤员往山上去。

山上阆风药阁的弟子皆在, 桃源内略通医术的弟子也皆留了下来,甚至连阙氏收悉,都派了人来相助,所有都在尽可能的为这场最后的战斗争取更多的生。

只是伤人只需一刀一剑,救人却需万针千丹。

饶是能帮忙的都尽数来帮忙了,面对源源不断的伤者,众医者仍有力不从心之态。

阙如言是最为疲累的一个。

从交战起,她便没有休息过分毫片刻。她以续命金针闻名,多得是重伤者弟子无法诊治,需得由她亲来。这么一来二去,阙如言竟是一连一天两夜都未曾松开过自己的金针半瞬。

陪同她的弟子在无意间瞥见了阙如言的脸色,由於耗神太过持续施针,面上已显出病色来。弟子瞧着心焦,想要劝阙如言一句,却又知道劝之无用。

医者手下每一瞬都是命,阙如言无论作为药阁阁主还是阙氏传人,都不会罔顾生灵。

这是阙氏祖训,也是阙如言为人准则。

医道并非修真路上的道,却是掌脱死生的道。这条道才是天下最难走得道,走下去,走至尽头,不为魔便成圣。然而无论是魔是圣,终究都不好过。

阙如言施完最后一针,忽觉头晕目眩。她强撑了一瞬,转头对弟子道:“替我取凝神丹来。”

弟子张口欲言,阙如言眉头拧起,她正要斥声命令,忽觉身后似有不妥。只是她尚未来得及回头,便先被司幽府君一掌劈晕了过去。

司幽府君将人给抗了起来,对目瞪口呆地药阁弟子道:“劝不住就来强硬的手段,这个道理,阆风没人教你们吗?”

“她不肯休息,那就打晕了休息,难不成真要看她把自己熬死吗?”

司幽府君对那弟子示意:“她屋子在哪儿,我送她回去休息。”

那弟子见他气势骇人,根本不敢对他偷袭阙如言的事情有所置喙——更何况确如他所言,若是让阙如言再靠凝神丹强熬下去,怕是等不及救了这满山伤者,她便先要劳累致死了。

只是——

那弟子轻声提醒:“府君,您今日还尚未行针呢。”

言下之意便是……打晕了阙如言,你今日的针要谁来施?

司幽府君:“……”

司幽府君想了想道:“少一天而已,死不了人。我原先便也觉得不必每日,经脉堵塞也只有小孩子家才会觉得疼。”

药阁弟子惊住了,他只能结结巴巴道:“……那,那也行吧。”

司幽府君将阙如言放在了她暂时休息的地方,放下的时候司幽府君多少知道点数了,轻手轻脚了些。

他刚放下了阙如言,便有人来报。

秦湛回来了!

说是回来也并不恰当,她甚至毫无停歇。

众人只见秦湛往来如风,她踏云霄而来,犹如日月晨星,於空中斩下一剑,横断青城山脉,直在这山脚下又生生斩出一道奔涌涛河来!

地崩山摧,藏於青城山地下的河水如同涌泉般喷灌而上!青城山下一阵晃动,直将交战的修士们晃得站立不稳,一时无法继续交战,只能先停兵戈在山摧之中先稳自身!

凤鸣与一剑江寒的交战自然也受了影响。

只是一剑江寒像是早就料到秦湛会有此手,不动分毫。反观凤鸣,他见着了凤舞重伤不知死生,再看一剑江寒等人,金色的瞳孔都漫成了血红。

他恨极:“秦湛,一剑江寒——!”

一剑江寒不让寸步,他挥剑拦着凤鸣,语气一如先前:“我说了,我在这里,你进不了一步。”

凤鸣狂怒,他连指节都因过度的用力而些微变形,这位天上人在此刻倒比三千界的魔道更像一个魔。

他一字一顿道:“你最好祈祷秦湛能杀光我们,否则只要天上城还存续,只要天梯还在,我们便总会下来寻仇的。”

“尔等——终究不过我等手心造物!”

一剑江寒剑芒如旭日,他道:“若是没了天梯呢?”

凤鸣怔住,紧接着终於恍然。

他想到了秦湛夺走的半月珏,想到了秦湛种种在他看来几乎怪异的行径——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凤鸣的脸上露出了颇为奇诡的笑意。

他说:“斩天梯?你们想到最后办法,居然是斩天梯?”

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必要了,一剑江寒干脆的颔首:“是。”

凤鸣大笑,他怜悯道:“因有了天梯,你们方才能借此悟道。你们难不成还指望能用从天梯悟出的道,去斩断这天梯吗?”

“以道斩‘道’。”凤鸣嘲笑道,“这可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了!”

一剑江寒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

不知春於他手挽出散着寒气。

一剑江寒道:“我所闻道,是从万年不竭的江水中而来,是从昆仑山峰上盛极而衰的寒雪而来,是从情义中来,从我剑来。”

“天地不灭,剑未折。”一剑江寒抬眸,“便是斩道,又如何?”

凤鸣神色微凛,他想要动手,却不妨一剑江寒更先一步!

冰冷刺骨的不知春刺入胸口,这一次与雁摩那一次不同,凤鸣的面上有些茫然。他似是不能理解,区区造物的刀兵为何能伤到他,就好似他不能理解,天上城的命运为何是要为下界牺牲。

他反手握住了一剑江寒的剑,忽笑道:“你们拦了我、拦了凤舞、拦了云水宫,都是为了让秦湛得以斩道。”

“可是你们少算了一个人。”

“尊上你们能让谁来拦?又有谁能拦得住?”

“一剑江寒,纵使你们机关算尽,却还是要一场空!”

凤鸣狰狞大喝着,一剑江寒的剑已全然穿透了他的心脉。他就维持着这样的神情,渐渐在一剑江寒的剑下化成了无数光点,皆往天上飘去了。

一剑江寒转而看向绮澜尘那方。漪寄奴护着她,向他微微颔首。

而凤舞似乎尚有一口气在,她动了动指尖,却只见到凤鸣化作的光点。凤舞发出悲鸣,青城山下泉涌为之震动。

一剑江寒神色微凛,却有一人从泉水奔涌生出的水雾中踏出。

那是道子。

道子弯下身,轻轻抚了抚凤舞沾着血渍的面容。凤舞声音沙哑,因悲痛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道子却道:“我知你们已尽力。”

道子对她道:“都回去吧。”

凤舞闻言,在他的手下微微阖上眼,不消片刻,竟也如同凤鸣一般化作了光点飞往上空,消失不见。

一剑江寒对上了道子。

他正拔剑欲拦,可道子在下一瞬竟然已出现在了一剑江寒的身后。

眼见道子来拦,秦湛自然也发现不妙。

她一招剑三即出,肃杀剑意破开道子一瞬——

秦湛急喝道:“一剑江寒!”

一剑毫不犹豫双剑同出!

细剑斩道子寸步,宽剑则助秦湛登风!

道子被一剑江寒拦了一瞬,眼见与秦湛之间的距离好不容易又差开了些许来,却在他拔出眠冬、借眠冬寒气拦住秦湛去路的一瞬从新拉进!

漪寄奴在下面看的清楚,她虽不知前因后果,此时却也心焦极了。

她忍不住喊了一声:“秦湛!”

眼见秦湛就要被道子赶上,空中忽闻凤凰清啸!

朱红金羽的凤凰飞掠而至,其尾羽赤焰,所过之处寒冰尽融,双翅张开,身似要遮天蔽日!

凤凰毫无停歇,一翅膀逼退伸出了手,几要抓住秦湛的道子一步,更是将周围因眠冬而起的寒意驱的半分不存。

道子见状,一指剑气向凤凰与秦湛的方向击出。

凤凰清啼了一声,飞远避开。而秦湛则毫不犹豫地放弃了原本乘风而去的路,直接跳向了凤凰所在的方向!

朱韶准确无误的接着了秦湛,双翅一振,便直上九千里!

所有人几乎都以为这下道子绝对追不上了,却不想他眸光一冷,身形变化间竟是快了数倍,眼见着连凤凰也能踏上!

朱韶长啸,一身朱羽似要燃烧殆尽,硬是在道子之下硬脱出三分!往更上扶摇而去!

山川河岳皆在脚下,天则越来越近,临近天梯的压迫感几乎要让人皮肤皴裂流出血来,连秦湛都觉得眼角发痛。她忍不住低头看向朱韶。

凤凰瞧着无事,但羽根已开始沁血。秦湛松开自己抓着对方颈部羽毛的手,一张开,指尖皆是血。

她叹道:“朱韶,我教你遇死而生,不是教你求死。”

凤凰微鸣了一声,似有不甘。

秦湛拍了拍他的头,对他说:“玉凰山还等着你呢,到这里也够了,回去吧。”

天梯几乎要在眼前,秦湛甚至看见了凤舞凤鸣化作的那些光点顺天梯而行。

她站立在凤凰背上,取出了那枚半月珏,毫不犹豫地向着天梯的方向纵身一跃!

半月珏与天梯共鸣,将她飞快的扯向天梯去!

天与地的颜色渐渐都褪去了,秦湛的眼里,渐渐被宙宇的斑斓所替代。

眼见着即将被吸入天梯,秦湛毫不犹豫掷出了那块半月珏,半月珏被吸入天梯内,而秦湛则因没了半月珏,被用力地弹了出去。她直接被弹去了天梯之外,混乱可怖的宙海之内,风如刀般割在她的身上,听觉也几乎要被天梯内连接着的世界声音给活活震碎。不知这样东倒西歪撞了多久,久到连秦湛身上都无一处不伤之处了,她终於到了连着天梯天上城。

天上城居於宙海之上,如同杨柳垂着柳条一般垂着无数的天梯连着三千界。

秦湛的眼里终於见到了当年温晦所见到的。

她也看到了链接着此世的天梯。

从这个角度看去,天梯就像是一根晶莹剔透的水晶柱,瞧不出半点可怕,也瞧不出半点残忍。

秦湛看着那根柱子,被风刀割裂的手握上了腰侧碎星。

她眼露剑意,却忽地听见了声音。

她听见了越鸣砚的声音。

天梯未能得到足够的滋养,道子登不了天梯。他只能触碰着天梯,试图去问秦湛一句话。

“秦湛。”道子低声道,“你说我错在未杀你,你却也错了。你若是当真打算要斩天梯,也该在斩天梯前,先杀了我。”

他的手压在天梯上攥紧,他道:“你想清楚,你这一剑下去,便再也不会有越鸣砚了。”

“没有越鸣砚,我无法保证我不会动手杀你——!”

秦湛闻言笑了,她道:“你这是劝我杀你?”

秦湛叹了口气。

她看向了宙海中的那座天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