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够了,吕元龙揉着肚子爬起来,看向赵离道:
“好故事……说起来你急着回岚洲,是有什么事情吗?”
他拍了下飞舟甲板,颇为得意地道:“不要看我这飞舟不起眼,可是经历过天工的改造,速度比起那些有名号的飞舟,那可是半点不差的,速度贼快。”
旁边有个年轻人路过,咕哝一句去的时候都快变成破铜烂铁,你就是白白蹭了人家天工的技术,也好意思显摆,气地吕元龙险些脱下鞋子砸过去,那年轻人一溜烟儿地溜走,吕元龙才不爽地收回手来,看向赵离。
道人含笑答道:“我和人有约。”
吕元龙拍着胸脯打包票,得意道:“和人约了时间?那你放心,咱们来这儿得要一年,可回去最多三月就能让你站在岚洲地界上,对了老徐你和人约的什么时候来着?”
然后那道人便说只是今夜。
於是吕元龙脸皮子一哆嗦,脸上得意就变成了苦意,抬手搓了搓脸,酒都给醒了啊,笑得比哭还难看,道:“这,今天夜里?这今天晚上都快要过完了,哪儿还来得及,飞都飞不过去啊。”
“你怕不是要让那两位白等了。”
道人微笑道:“会到的。”
嗓音温和,语气笃定。
这并非是一人之力转移的事情。
天地皆知道,他赵离会抵达那里。
吕元龙还要开口,刚刚毫不留情拆了他台的青年匆匆地跑过来,被吕元龙一把拿住脑袋死命地揉搓了一顿,把那头发揉地炸了毛,吕元龙心里憋屈才放下些,可一闻手上又是满手的头油味,满脸嫌弃地在那年轻人衣服上抆来抆去。
年轻人已经没工夫炸毛,咬牙切齿道:
“老大你还闹腾?!遇到事儿了!”
“星海乱流!”
吕元龙咕哝道:“不就是星海乱流?避开不就是了,在星海上讨生活,见到星海乱流比你见到你家老娘都来得勤快,怎么还这么慌乱?”
年轻人有点欲哭无泪,道:“我避了啊。”
“可现在是星海乱流追着我们来了。”
“啥?!”
一句话让吕元龙打了个激灵,挺身站起匆匆奔到前面,然后道人就听到那一句极为熟悉,蕴含了强烈情绪波动的短促音节,这一下就是吕元龙都是满脸的欲哭无泪了,好家伙,在这星海上打转大半辈子的男人从没见过这样大的阵势。
倒似是整个星海都翻腾起来了一半,往日那四下里潜藏的星海乱流齐齐出现在这儿,像是那追着血腥味的鲨鱼群一般,就在这一艘飞舟周围打转,他尝试操控飞舟挣脱,可是飞舟走到哪儿,这乱流就追到哪儿,死活是避不开去。
最后吕元龙叹息一声,看向那道人,道:“没法,看来就是因为这破船跑得太快,反倒撞上了这乱流,倒是连累老徐你倒霉了,老徐你这两年应该也闯荡了不少的地方,可曾经听说过现在这样的场面?”
白发道人随意坐下,从容道:
“等便是了。”
吕元龙瞪大双目:“等?”
可见那道人从容不迫,吕元龙也只能灌一口酒,骂一句老天,竭力操控飞舟,是等也是争,这星海乱流一股接一股,这本来就算不得多出彩的飞舟仿佛巨人手中的玩具,被这只手抛起,又被另外一只手借助,轰然海水飞起砸落。
一个个飞舟上修士也随着踉跄晃动。
吕元龙也是骂骂咧咧,死死操控星盘。
唯独那道人平静地坐着,膝盖上放着一把连鞘的剑,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这已经再度快要变得破铜烂铁的飞舟才缓缓安定下来,飞舟上一众修士面色都煞白,吕元龙握着控制飞舟的星盘,也是喘着粗气,有筋疲力尽之感。
左右看着那平静下来的海面。
吕元龙咧嘴,高声喊了那些名字,骂一句死了没,没死吭一声,然后便有一声声有气无力的声音,最后吕元龙朝着后面坐倒,喘着粗气,脸上却有笑意,呢喃道:“没死人就好。”
然后又躺倒在地,双臂展开,喘气粗如老牛,闭目道:
“畅快啊……从不曾有过如此经历。”
“唉我说老徐啊,你说奇怪不奇怪,每次遇着了你,便总能见识见识往日没见过的风光,上一次是见到那比山都大的云兽,这一次又是这前所未有的星海乱流群,危险是危险,累也累,不过倒也是值得,若是平平淡淡这世上也就太没意思了……”
他看向旁边白发道人,又隐隐约约有些凉意,瞪大了一双眼睛,才看到天上铅云压得极为沉重,有白雪落下来,精疲力尽又口渴,索性张开嘴巴接住天上落下白雪,视线边缘看到道人起身,远处有红尘灯火蔓延。
吕元龙微微一怔。
道人微笑道:“我到了。”
他走下飞舟。
然后站在云台之上,对着飞舟,也对着星海拱手行礼,轻声道:
“多谢相送。”
吕元龙失神,那边却早已经有岚洲出身的修士惊呼出声,伸出手指,连连叫道:“岚,岚洲,我们回来了,回来了?!这……”
“什么?!”
吕元龙猛地转过头去,眼睛瞪大,看到了红尘万丈,来来往往,看到那熟悉的云台,看到看守云台的老家伙温了一壶酒,对着灯火打瞌睡,突然想到那道人说一定会到的,想到他说那些如同玩笑般的经历,心里生出一种荒谬的感觉。
转头看去,天上下得好大雪,那白发道人走入雪里,渐渐看不见。
吕元龙若有所思,躺倒在甲板上,脸上露出笑意,笑意扩散,哈哈大笑,道:“有意思,有意思!”
他举起手中酒坛,大声道:
“徐福,哪天再见,老子请你喝人间最好的酒!”
苍茫白雪中的道人脚步微顿,提了提手中剑,见到一个个人好奇看过来,又尴尬地收回来,失笑一声,迈步往前,深夜白雪路,深一脚,浅一脚,红尘万丈灯。
呵出一口白气。
赵离没有立刻就按照那冥冥中气机的牵引前去,而是去了一处旧城区。
在一家院子外面安静站着,院子里有一树梅花,月色之下那满树寒梅含苞欲放,此刻就已有幽香,让人期冀着寒梅怒放一日的风华绝代,旁边隔壁一老一少,少年抱剑睡着,喊声震天,可怜数千岁的老翁都觉得头痛,翻来覆去地,要拿枕头捂耳朵。
赵离看着院子里温暖的橙色烛光,始终没有踏前一步,定定站了一会儿,轻声笑道:
“师父回来了,云英儿。”
“待会儿去见两个客人,如果还能活着回来……”
“到时候,师父带你回蜀山。”
语气轻声如拉家常。
道人转身离去,一步走出,转眼就是遥远之处,来到了这海外岚洲,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稷下学宫,没有惊动了此刻靠着石碑的麒麟,赵离现在是在这学宫偏后面的地方,在那最高处拔剑斩出两个字,又有一处石壁悬挂三教九流十家的木牌。
只是三教之处,只有中间儒家墨家。
夫子问道於老子,墨学於儒,三教交融,又有佛门自西而来化禅门。
现在不见道门魁首,不见禅宗妙音。
道人伸出手,在诸子百家第一个木牌上轻轻地落笔,想了想蜀山白眉,弟子云英儿,轻声笑了下,又随意多写了两个字,此刻才慢悠悠地朝着稷下学宫石碑前面的两道身影走去。
他走路无声,靠近了的时候,那麒麟才察觉到了背后的道人,先前这儿那几个学子也已经被麒麟以各种法子松下山去,就只剩下他自己和那守宫老人,见到了赵离,麒麟几乎是给惊地跳起来,然后瞪大眼睛,道:
“你来做什么?!乱成这幅模样,还不快些走!”
青年几乎气得跳脚,大有怒其不争外加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咬牙切齿道:
“你你你,我是在这破地方纠缠住了因果跑不掉,你本来不在这儿,还来掺和这一滩浑水做什么?走走走,赶快走,当你是半个朋友我才和你说这种话,现在立刻转头往外跑,还来得及,来得及,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