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第十章 话别
我降落星球上,澎湃着没法克制的某种情绪,心灵越过茫茫大地,向芙纪瑶呼唤。
没有思古的提示,绝不会想到晶玉星河内一个毫不引人注目的星系,其中一颗平凡的行星,成为了阿米佩斯之主芙纪瑶的临时行宫。
芙纪瑶是想见我的,否则思古怎敢指点我?她的行藏乃最高的军事机密,记起上次与她分手时半娇嗔的迷人神情和带点俏皮的话语,心内高燃的火焰更炽热了。
在这没有海洋只有无数大小湖泊沼泽,绝大部分陆地被原始植物覆盖的行星上,我颇有这已是全部宇宙的错觉,而我和她则是仅存杂生命体。
芙纪瑶的回应来了,她以一贯隔阂冷漠的声音道:「你来了!」
是的,我来了!
不知不觉又二十万个宇宙年,时间流逝的瞬快使人难以留神。
这次我来见芙纪瑶,并不是一时的冲动,而是因为期盼已久的机会终於来临。我飞进森林里去,巨树一棵棵的在四周耸天而起,形如火焰的红叶大如罗伞,有我两个身长,在其间飞翔,自己就像在无边无际的树阵中闯荡的微小飞虫。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写意,无忧无虑,不但是因为芙纪瑶而特别感到周遭世界的美丽和奇异,更因我解除了心魔,我和芙纪瑶间的唯一障碍。
一直以来,我有个感觉,认定绝色不是美阿娜,打开始就怀疑,不管她把话说得多么漂亮。我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去「感觉」她,可是在登上大帝号的一刻,我终於相通了。
我体内的某一部分在排斥她。踏足大帝号的一刻,我有婴儿重投母体内的强烈感觉,因为我的地母阳魂强烈的被大帝号的阴魂所吸引。我没法对绝色投入,是因为心内的阳魂拒绝绝色。梦还虽然居心叵测,但它肯定从不说谎,甚至在我们的关系上,宁愿沉默仍不破戒。它既然认识绝色是妖不是人,那便该是事实了。当我和大黑球驾星鹫飞离黑空之际,我忽然相通了这一点,那时我唯一想做的事,就是去见我的女王。
终於来了!
自从在隆达美亚宫初遇她时起,我一直期盼眼前的时刻,那是全心全灵的盼望,没有任何保留。值此即将远赴浮游世界之时,我必须向她倾诉心曲,否则我或许再没有机会。
石妖是宇宙最难测的敌手,连被称为最有智慧的黑龙藏布,一个曾先后击败奇连克仑大帝和候鸟神的超级高手,到今天仍没法奈何他,便可知我这次远征的凶险。
巨树的浓荫遮天蔽日,我在黑暗的世界不住深进,忽然前方金光闪现,从树干间的隙缝射出来,树叶在金芒透射下似不具实质,愈接近,金光笼罩的范围不断的扩大,其视觉效应宛如神迹。
蓦地我飞进金光灿烂的天地,眼前豁然开阔,下方竟是个碧绿色的大湖,巨树沿岸耸立,林湖泾渭分明,艳阳君临大湖没有林叶掩盖的天空,洒下金光,照得湖水澄明通透,波光荡漾,像一片嵌在密林心脏的宝玉。
在离湖岸远处的湖水中央,我心爱的女王坐在一块载浮载沉的巨叶上,双足濯於湖水里,形成一幅美女以叶为舟,林、湖、天融为一境的绝美画卷。
我的心醉了!眼前的情景充盈生活的气息,我强烈的感觉着她的存在、我的存在。在这茫无边际的宇宙,只有回到她身边,才是我归宿之地。
直至我飞临她上方,她仍是默默凝视湖水,我结束由看到她那一刻开始令人迷醉的飞行,落在她身旁,像她般收起膝盖以下的盔甲,坐在巨叶边沿,让赤足浸入温暖的湖水里去。 美丽的女王就在我伸手可触的近处,只有在近身搏斗的时候,我才会如此靠近她。她的体香毫无隔阂的涌进我的嗅觉神经,伴和着的是湖水和整座原始巨林的气息,我从未尝过这种专注,自然而然,天衣无缝。
她轻轻的道:「伏禹!为何要杀天狼?」
她说的是亲切的银河语,音调仍是如一贯的精准,安放在最适当的空间位置,像箭箭命中标靶的红心,却一扫过去的冷凝离漠,带着某种难以形容的情绪,清亮温柔,仿如枕边私语,直写进我的心底里去。一切彷佛发生在最深甜的梦境中。
我百感交集的道:「因为我即将远赴浮游世界,只有切除阿米佩斯的祸源,我才可以去得安心,即使不能活着回来,心中再无遗憾。」
我说这番话时贪婪的饱餐秀色,看着她侧面轮廓的悠美线条天然起伏,惊叹宇宙竟有生命能达致如此不可思议的美态。
她没有回应我灼灼的目光,迳自道:「我们不是你的敌人吗?至少是你们种族灭绝的帮凶,为何要冒这么大的危险?」
自认识她后,女王还是第一次破天荒关心我的想法,予我表达衷情的机会。我不信她不知道我为阿米佩斯王国尽心竭力的原因,光是她现在的态度,就足以令我百孔千疮的心灵得到最大的安慰,抚平心底每一道结痂。
爱的熔岩从深心处的火山口喷溅而出,像九月星的大火山,道:「我从来没有视阿米佩斯为敌人,罪魁祸首是奇连克仑,他的真正死亡已把过去的一切埋葬。活在仇恨中是痛苦的事,我放眼的是未来,背负在我身上的是候鸟神的咒誓,她们的期望。」
芙纪瑶在沉思。
我续道:「对一个先后被灭族两次的生物来说,那种孤独的感觉是沉重的折磨和负担。在宇宙的各种族中,阿米佩斯人最接近我们人类,宛如我的近亲,对女王你情况更是特殊,从第一眼看到女王,我便失控了,还说了冒犯女王的话,但我却不感后悔,还要继续说下去,因为那并非一时的冲动,而是发自深心中的情绪,不论须冒多大的危险,我也要向女王证明我对你的心意是至死不渝的。」
说出这番话需要最大的勇气,不是我胆子小,而是她有种天生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高贵气质,可使任何生物自惭形秽,不敢冒犯。
芙纪瑶的容颜终於产生变化,秀眉轻蹙,朝我瞧来,如云似水般的目光里深藏着某种没法捕捉的灵思,迎上我的眼神,轻描淡写的道:「伏禹!你从何处学会这般使坏的?」
我的灵魂立时飘上半天,浑融在炽热的阳光里,神摇魂荡。
我的确在向她使坏,压根儿是情难自禁,话虽说得客气有礼,谦虚自守,可是生命磁场却完全是另一回事。我打破一切禁忌向她展示表达心中压抑超过七十万个宇宙年的激情。我们的肉体间虽有距离,但生命磁场却正拥抱交缠。
这是我从芳婷处学回来的爱情手段,可是施之於芙纪瑶身上却有完全不同的效果和滋味。与美丽女王生命场的接触是全面和没有边际的,穿破所有层次的空间,轻轻一触胜过千言万语。若芳婷只是一抹温暖心窝的阳光,芙纪瑶就是普照大地的艳阳。生命攀上最浓烈的境界,我全心全意的投入,忘记一切,驱动我的是恒星内核般炽热的爱火,令我没法节制。
我的心核剧烈的跳动着,眼前的美丽女王不单是最后的一个银河女人,更是我梦萦魂牵、刻骨铭心的对象。她的生命磁场开始是封闭的,但转瞬变得慌乱,有点不知所措,又有点抵受不住诱惑、偷尝禁果的若即若离的开放。以她的睿智冷静,仍被某种淹没一切的感情所支配,虽然想逃避,却又忍不住回应我,其欲拒还迎,正显示她心中并不是没有我。静谧沉睡的原始巨树森林再不是死气沉沉,爱火情花正在她核心处激溅。
我盯着她宝玉般的眸珠诚挚的道:「还记得我们初遇时女王说过的话吗?女王请恕我冒犯,由那一刻开始我们便是宇宙最好的一对,女王虽然一直拒绝我,但於我们银河人来说,爱情是不受拘束、无法无天的。女王或会怪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可是我心中的感觉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值此远赴浮游世界前的一刻,我不愿错过再次向女王表达衷情的机会,更可能是最后的一个机会,其他则交由女王定夺。」
芙纪瑶凝望我好一会后,别过螓首,目光重投湖水,生命磁场同时封闭,平静的道:「伏禹呵!你令我为难了!」
我的爱情感觉虽因她收回生命场的接触受到重挫,但她说话的语调内容,却燃起我的希望,道:「我明白女王的处境。在阿米佩斯王国正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际,女王不愿为任何事分神,且害怕我不理解你,没法明白你心中的感受,但我愿意学习。自晓得自己是最后一个银河人起,我一直挣扎、奋斗和学习,从来不肯放弃,不会退缩。如女王觉得仍不是接受我的爱的时候,我愿意等待。」
我感受着浸足湖水的滋味,心中一片平和,纵然再次被拒绝,说出这番肺腑之言后,我舒服多了。想到她一双窍足也濯在湖水里,水的分子把我们的肉体连结在一起,我整个人溶化了。
芙纪瑶轻轻道:「你真的明白我的处境吗?」
我的心灼热起来。老天爷!她不但没有痛斥我、拒绝我,还说出这句大有情意的话。忙道:「请女王赐告。」
芙纪瑶仰望晴空,太阳已移离我们这片由巨树经营出来的天空。淡漠笃定的道:「候鸟神的咒誓?」
我毫不犹豫的道:「就是让生命延续下去。」
芙纪瑶表面上彷佛丝毫不为我这句话打动,生命磁场没有任何变化,但我却捕捉到她冰白的玉颊掠过一抹乍现即逝的红霞。我的老天爷,这绝对是人类的生理反应,於此刻发生在我的女王身上,分明是因我这句话而联想到银河式肉体结合而来的直接反应,对我的震撼比登上大帝号犹有过之。
芙纪瑶忽然岔开道:「我受到思古大公和你谈话的报告,清楚了开启黑空的经过。」
我不明白她为何转变话题,难道仍想逃避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