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又一次地,门被推开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那道半开的缝隙间,在那之中寻找着自己期盼的答案。
走出大门的已不再是弗莱德,而是米莉娅。
我觉得在我的心脏下面有一个东西在刺它,让它不由自主地收缩抽搐。我想开口问问什么,可是又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依芙利娜风一样奔过来,站在米莉娅面前,望着她,同样一句话也没有说。她的眼睛惊慌又期盼,房内的灯光倒映在上面,把它灼成一金黄的一片。
气氛变得诡异又沉闷,上万人聚集在这里,却连一声呼吸声都听不见。
米莉娅看上去非常疲惫。她的额头上泛出许多虚弱的汗珠,让她不得不用手去抆拭。染满鲜血的双手拂过她的额角,留下了满面的污秽。可这些散发着腥臭气息的人类体液丝毫没有污染虔诚信徒圣洁的面孔,正相反,这样使她看起来更加神圣高贵了。
米莉娅同样什么都没说,她只是向我们微笑着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做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示意聚集在门前的人们都散去,不要打扰罗尔的休息。
手术成功了!
罗尔还活着!
一阵狂喜毫不容情地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几乎不能呼吸,更不用说发出恼人的声响……但我宁愿它来得再猛烈一些,抓得更紧一些。在喜悦的窒息中,我听见两声啜泣打破了夜晚的宁静,泪水落在草丛中,成为明早的露珠,赞颂着人们心中的欣喜。
一个是依芙利娜。在看到米莉娅的笑容时,她几乎立即瘫倒在地,紧紧地抱住米莉娅的腿,泣不成声。过重的心理负担几乎压垮了这个坚强的姑娘,当它们在崩溃前的一刻彻底释放时,甚至连健康的肢体都无法再承受任何的重量,更何况是一直在疲惫和忧虑中度过了那么多天的一个姑娘。
另一个是红焰,他软弱地扑倒在凯尔茜的怀中,就像是委屈的孩子看见了自己的母亲。就在刚才等待的时候,愧疚的精灵几乎捏断了自己的手指,他的牙齿几乎被自己咬出血花来。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们的朋友终於从异世的彼岸平安地返航。
达克拉第一个冲入房中,他的脚步敏捷又轻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我们随后跟了进去。在艾克丁的搀扶下,依芙利娜也走了进去。
罗尔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平顺,表情舒畅,面露微笑。他的面色还很苍白,苍白的皮肤下微微泛出的红光说明他还在持续发热。可是,只看他的表情我们也知道,给他带来痛苦的伤痛已经无法再继续侵扰他了。
我从没见过罗尔如此安详平静的样子,他看起来就像是个年轻的大男孩,像他真正应该是的那副样子,而不是冷漠的杀手,战场上的食屍鬼,手持匕首的幽魂。他这样子很可爱,也很温柔。
依芙利娜忍不住抓住他重伤的右手,轻轻地抚摩着。米莉娅说它起码需要一个月时间才能初步好转,这样很好,起码可以阻止他再去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弗莱德和进入房门的我们一一拥抱庆祝,在他的拥抱中,我感觉得到他的激动。当红焰进入房门时,他们狠狠地抱在了一起,半天也没有放手。
我的脸上时而暖暖的,时而凉凉的,几条触觉的丝线沿着面颊上的肌肤纵横着。
那是泪水么?
如果是,那就让它流吧。我们已经经受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难,为接连不断的死亡和悲伤流过太多酸楚苦涩的泪水。我们已经多久没有因为喜悦而流泪了?而这又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泪水流入我的嘴中,那是甜的,我的味觉告诉我……
……
在山路上骑马并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我们的坐骑一脚深一脚浅地在崎岖的道路上挣扎潜行,异乎寻常的颠簸让人头晕脑涨。路边的树枝从路边斜斜地探出来,不时划在脸上,留下一道或红或白的痕迹。
在前面,红焰骑在自己的坐骑上,一言不发地为我们开辟道路。他的双刀凌厉地飞舞,将大部分恼人的树枝砍断在地。看着他孤独又倔强的背影,我有些为他担心……
“弗莱德,让我去跟那些精灵们谈谈。”在罗尔脱离危险的那天晚上,红焰红着眼睛对弗莱德说。他身上带着危险的气息,让人对他的提议感到不太放心。
“先等等吧,我的朋友。”弗莱德劝说道,“看起来我们并不是那么受欢迎。要想说服他们,我们需要一些时间。”
“如果你不同意,我就自己去,弗莱德。无论你们怎么想,这件事情都和我有关系。如果我现在不去,今后这种事可能会发生的更多,作为一个精灵,这是让我无法容忍的。”红焰捏紧了拳头,他下定了决心,不再等待弗莱德的决定,转身向门外走去。在他踏出房门的时刻,我听见了从红焰的口中传来一个坚定的声音:“我已经等的太久了……”
对於下定决心的红焰,我们是没有办法改变什么的。就这样,我、弗莱德、凯尔茜、普瓦洛、埃里奥特和死里逃生的执着铁匠罗伯特-威兰斯特跟随着愤怒而矛盾着的精灵勇士,踏上了寻访精灵森林的道路。
……
转过一片林子,一具身着盔甲的屍体横躺在那里,那是我们的一个士兵,他背后插着四支羽箭,支支致命。这已经不是我们看见的第一具屍体了,可悲切和伤痛仍然抓住了我们,让我们不能自已。
红焰走过去,拔出自己的刀,开始在一旁挖掘起来。刀本是致人死命的利器,并非是掩埋死者的工具,红焰用得很不顺手,有几次还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当他挖出一个足以掩埋一具屍体的墓穴之后,用他血淋淋的双手将那个不幸的战士轻轻地放进去,而后一捧土一捧土地亲手撒在他身上,直到他的身体被完全掩埋。
当这一切完成,红焰将死者的剑插於他的坟前,半跪下来,用精灵的语言低头祝祷着,声音悲切伤感。过了一会,他重新站起身来,用自己的刀背轻轻敲击了一下那柄作为墓碑的短剑,静默地站立了片刻,而后重新向自己的坐骑走去。
凯尔茜心疼地想为自己的异族爱侣包扎手臂上的伤口,红焰无声地推开她,静默地继续前行。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举动了。自从踏上这条道路,我们看见了许多曾跟随着罗尔与精灵战斗、不幸死於箭伤和魔法的士兵们的屍体。每看见一具屍体,红焰都要重复一遍这样庄重的仪式。刚开始的时候,我们想帮助他,却被拒绝了。
“他们死於精灵的愚行,那就让精灵亲手掩埋他们吧。在他们活着的时候我没能救下他们,我只想为他们做些我能够做的事情。”他是这样说的。
我不知为什么红焰总是把这一次的不幸看作是自己的责任,他完全没有必要这样,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们都了解这一点。在一路走来的短短几天时间里,他似乎一下老了很多。他的眉头始终紧皱着,脊梁也开始有些佝偻,这对於长命的精灵来说,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尤其是像他这样才刚刚四百岁不到的年轻的精灵。
“就在前面了。”罗伯特将手伸向前方的一座不太高的山峰,“就是那座山,绕过这道山口,就是精灵袭击我们的地方。”
红焰的瞳孔立刻收紧,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在山的那一侧,我们看到了不能容忍的事情。
精灵们把十几个死难士兵的屍体被堆积起来,抛在一边,任由他们腐烂。曾经的战场依旧血迹斑斑,大片的土壤被染成暗淡的褐色,我们分不清哪一块浸泡着人类的鲜血,哪一块是精灵的,而哪一块又两者兼而有之。
在战场上,居然有鲜花开放,带着腥红的颜色。
红焰气愤得浑身发抖。他指着被精灵们抛在家门之外的屍堆,嘴唇哆嗦着痛苦地说:“他们都干了些什么啊,这就是精灵吗?这还是精灵吗?善良、优雅、美丽、珍爱生命……原来精灵都是他妈的这么珍爱生命的啊!”
他捧起一具屍体,那屍体的形状让人惨不忍睹。他的背心都被炸碎了,露出苍白的脊椎骨。当红焰试图把他抱到地上的时候,他的脊椎骨忽然断裂开来,上半身软软地向后仰去。几块碎骨从他的背后掉在地上,带着正在逐渐腐烂的屍肉。
这景象让一路来一直苦苦压抑着自己情感的红焰崩溃了,他放下了手中的屍体,抽出自己的双刀,疯了一样冲入面前那片缭绕着雾气、让人心神不静的树林。他的刀砍向一棵大树,每一刀都掀起一片碎木。木屑横飞,随着他的刀光片片掉落在地上。他一边砍着一边癫狂地大叫:“出来啊,我的亲人们,我的兄弟们,我的同胞手足们,看看你们自己都干了些什么。还有什么你们干不出来的吗?不要龟缩在这片森林里,做你们尊贵高雅的美梦了,出来看看现实,你们就闻不到自己手上的血腥味吗?”
看见红焰的举动,我们都惊讶地瞪大了双眼。他疯了,他真的疯了!一个精灵绝不会如此对待树木,尤其是在精灵居住的森林中。即便他们需要取用木材,也只是选择那些干枯将死的树木或是砍取一些树枝。像红焰现在这样粗暴地对待一棵树,对於精灵的法则而言几乎比杀死一个无辜的人类罪过更深。如果不是真正的疯狂,没有一个有理智的精灵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我们正想向红焰呼叫,劝说他住手,一支箭忽然从斜侧里射来,抆着他的面颊深深扎在树干上。
“别他妈的再来这套鬼鬼祟祟的把戏了,给我滚出来啊!”这警告的一箭没有让红焰冷静下来,他伸手将这支箭拔下来,粗暴地掰成两段,狠狠地扔在地上。他的双目通红,喘息粗重,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牛。
“不许破坏这里的树木,人类,这并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密林深处,一个高挑的身影逐渐显露出身影来。这是个标准的男性精灵,他和红焰差不多高,但看上去要窍弱得多,肤色很白,身穿一身灰紫色的紧身布甲,米色的头发散铺在背后,柔顺亮泽,就像是一道细密金属的瀑布。他的手中拿着一把做工精细的反射弓,背后斜挎着一个插满了箭支的箭壶,腰间系着一柄短剑。尽管他很英俊,但他的神态高傲让人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