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芙利娜的夸赞让我多少感到有些优越感。凭心而论,虽然我对我们的土着朋友们充满好感,但在他们面前不可避免地还是有一些骄傲的虚荣心。在我看来,他们的文明确实非常落后,如果换一个时间、换一个情形,需要帮助的一定是他们,而有能力提供帮助的则一定会是我们。
“……但是,先生……”依芙利娜并没有在赞美的时候停住自己的话语,“为什么呢?为什么这些精巧的东西都是这样使用的呢?杀死敌人、防止被敌人杀死,这有什么意义呢?圣狐高地上并没有那么多的敌人啊,有时候我们会和精灵族起一些冲突,有时候是和其他的种族,或者是其他的部落,但我们并不需要时刻防备他们的攻击啊?”
“这些东西让我不习惯,先生,我觉得你们在防备我们,这让我……让我觉得难过。”依芙利娜在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可当她说完之后,低下头的却是我和罗尔。我不知道怎样回答她的话,接近四年的军旅生涯让我确信这些东西的存在都是非常必要的。但我无法反驳依芙利娜的话,她说得非常有道理。或许,或许我们比这些淳朴落后的人们更*近“文明”,更加“进步”,但那些东西都带给了我们什么啊?它们让我们无法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安稳地睡上一觉,失去了武力的保护,我们觉得时刻都有危险存在。
“对不起,我知道你们是些勇敢的战士,应该时刻把战斗放在心里,也知道那些叫做克里特人的外族人即将入侵这片土地,你们必须做好准备。但是……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反对你们这样做,我只是觉得……觉得……”看到我们的表情黯然,依芙利娜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试图向我们解释。但她所能控制的词汇却让她感到无法完善地表达自己的情感。她焦急地摇晃着脑袋,不知道该怎么把自己的感觉准确地告诉我们。
其实,不需要再解释了,她的想法,我们都很清楚。强烈的负疚感撞击着我的心神,让我不敢抬头去看面前那个年轻而善良的土着少女。
“该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们,依芙利娜小姐。”不知什么时候,弗莱德已经站在我们身后。他满脸愧疚地看着我们的土着朋友,沉重地说:“我们将战火带到了这片土地上,或许我们带来的是你们想象不到的灾祸。我向您保证,当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们会把所有的围墙都拆除。我们将在这片土地上建起这世上第一座没有城墙的城市,友好真诚地接纳来自各处的人们。但是现在,我们必须这样做。善良的小姐,您没有什么可道歉,该道歉的是我们啊……”
没有城墙的城市,我无法想象它会是什么样子,弗莱德描述的美好景象是如此的让人憧憬,让人忍不住心生向往。或许这样的城市从来都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但不知为什么,我无比坚定地相信,在将来,在或许很近又或许久远的将来,所有的城市都将撤去它们的城墙,友好地迎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们。
这一天,必将到来。
“古德里安先生……”依芙利娜轻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那个……”依芙利娜头更低了,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小得几乎让我们听不清楚,“您说得真好,真的,听起来真好。可是,您能不能告诉我……什么是……城市……”
……
一天之后,一座非常标准的军营出现在我们面前。考虑到我们将在这里长住,我们没有停止建设的步伐。在弗莱德的命令下,士兵们开始用木材建造房屋。让我高兴的是,有不少士兵曾经是或者曾经作过木匠,对於木屋的建造也并不陌生,这省了我们很多事。又过了两天,第一座木屋出现在军营中,尽管看起来并不很出色,但它有门有窗、有顶有墙,远不是普通的行军帐篷可以比拟的了。这或许是这片落后的土地上第一座木质结构的房屋吧,我想,大概数百年之后,当弗莱德口中的城市真的出现在这里时,这座木屋或许会被当作重要的纪念品保留下来,留做后人凭吊我们的证据。
当木屋建成之后,我特意让罗尔去请依芙利娜来看。一方面,这当然是为了帮助依芙利娜满足她的少女情怀,另一方面,在听了依芙利娜对我们所建造的那些事物的评价之后,我真心希望让她看到外界文明不仅仅会让人相互仇杀,同样会给人们的生活带来便利。
果然,依芙利娜看见木屋之后惊异得几乎要跳起来,她在屋子里又踩又摸,恨不得把它的每一块木头都抆个遍。快手的士兵们已经开始把打造好的家具用品放到屋子里了,我们一件件地为她演示这些东西的用法,告诉她,这些东西能给我们的生活带来什么样的改善,对我们的健康有什么样的帮助。依芙利娜的眼睛几乎都不够用了,这些我们应该用粗陋来形容的家具在她看来巧夺天工,简直就是神创的杰作。她欢跃的表情让我们感到欣慰:起码,我们的文明显现在这位亲切的朋友面前的,不仅仅是充满血腥的杀戮气息。
“那……你们怎么搬家呢?”尽管看到这些神气的新鲜器具,但依芙利娜显然无法一下子理解我们的方式,“你们的祭司,我是说,古德里安先生,如果你感觉到你们的神让你们去另外一个地方居住,你们要怎么办呢?比如说,银星河的水泛滥了,或者这里的猎物没有了,你们怎么生活呢?”
“我们的神是仁慈的,并不强迫我们居住在哪里。”能够让米莉娅眼睛发亮执着坚持的只有两个词汇,一个是“病”,另外一个就是“神”了。尽管米莉娅的信仰并不狂热,但宣扬她的信仰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
“达瑞摩斯神教导我们,让我们坚强。他说,若你要幸福,用你的手去争取;若你要安定,用你的手去争取;若你要富足,用你的手去争取。勤劳的人们必受我庇佑,智慧的人们必受我庇佑。他教会聪明的人如何治理水流,让人们在水流富裕时积蓄,在水流匮乏时取用;他教会我们耕种,让我们有丰足的粮食。这些你都会慢慢理解的,依芙利娜。我们会把这一切做给你看。”
小姑娘仰慕地看着米莉娅,毫无疑问,在她眼中,我和米莉娅是这群朋友中最尊敬的两个。对我的尊敬自然是由於我的癖好和他们所信仰神祉的那个巧合,而对米莉娅的敬意,则完全是因为她高尚的献身精神和虔诚坚定的信念。
“你们的神真伟大,米莉娅姐姐。”她轻声地说。这对於她的种族来说,或许已经是亵渎神灵的话了吧。
“其实,你们的神也很伟大,只是,或许你们没有选择正确的聆听方式。任何神祉都是善良伟大的,他们对人们的教诲并没有很大的不同。他们都教诲人们要勤劳、善良、智慧、勇敢,希望人们得到这世上的一切美德,只是采取的方式不一样而已。之所以我们对神谕的理解会有偏差,那只是因为我们追赶不上他们的智慧,无法理解他们高深的思想,以至於有些人曲解了他们的意思。”米莉娅慈爱地说,她的表情就像是一个母亲在教诲自己的女儿, 又像是一个老师在教育自己的学生。
她的话让依芙利娜陷入了沉思。年轻的土着少女或许是生平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所信仰的神明,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这一次交谈对她的影响十分重大。
“米莉娅姐姐,你们真了不起,能够用文字把神的话语记载下来,让更多的人去理解、传诵。我们要是有你们那样的本领就好了。真可惜,我们连自己的文字都没有,要不是经常有外来的商人教我们通行语,我连和你们说话都不行。”
“理解神的心意并不一定需要语言,依芙利娜小姐。”这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普瓦洛开口了。在我们中,有资格这样严肃地谈论信仰的,除了米莉娅,也就只有他了。
“理解你的信仰,要用你的头脑,还有你的心。让更多的人生活得更好,让人们平安地降生,幸福地生活,安详地死去,这就是神的愿望。当你能理解这一点的时候,你就会为你的信仰作出正确的决定了。”普瓦洛满脸笑容地对依芙利娜说,众神在他的口中,听起来似乎就像他的邻居一样熟悉。
“我明白了!”依芙利娜用力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