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莉娅小姐,您怎么了?”晚餐的时候,我看见米莉娅漫不经心地搅动汤匙,紧皱着眉头,一副无心吃饭的模样。
“您的身体不舒服吗?我看您最近的胃口似乎不是很好。”
我的话引起了弗莱德的注意,他关切地问道:
“是啊,米莉娅小姐。最近您看上去很疲惫,是不是生病了?”
“没什么,我很好。”米莉娅回答,“可能是最近陪弗莱德先生出席各种舞会的次数太多了,有些疲惫。”
确实,最近几天,米莉娅始终以弗莱德女伴的身份屡屡出现在各色上流聚会中,并引起了不小的凡响。上流社会的太太小姐们对这个出现在德兰麦亚年轻将星身边的美貌女子似乎始终抱有一种带着隐隐妒忌情绪的好奇,而不少年轻的男士们则被这个始终不苟言笑的冷美人所深深吸引,不时上前纠缠。要不动声色地摆脱这些无聊的麻烦,的确是件相当累人的工作。
“是这样啊……”弗莱德一脸傻傻的歉意,“对不起,这倒是我的疏忽了。”
“真是气人啊,有人有的玩还嫌累,哪像我们,来到辰光城那么久,连舞会是什么样的都没见过。是不是,埃里奥特?”凯尔茜在一旁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插嘴,她的话获得了黑暗精灵的支持。
“弗莱德,什么时候带我们也去见识一下啊?不要整天老缠着米莉娅嘛。”凯尔茜凑到弗莱德身边央求着。
“一个海盗,一个黑暗精灵,非把那群贵族夫人们吓昏过去不可。等着瞧吧,第二天街头巷尾都会流传海盗团伙袭击辰光城上流聚会的消息。”红焰凑在我和普瓦洛耳朵边上小声说,引得我们会心一笑。
“这样也好,凯尔茜,最近两天的舞会就请你陪我去吧,米莉娅小姐好好地休息两天,等精神恢复了再说,这样可以吗?”弗莱德关心地询问米莉娅。
“不必那么麻烦了。”米莉娅看上去有些慌乱,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该如何说出口,“以后……我不能再陪您出席宴会和舞会了……”
说到这里,米莉娅咬了咬嘴唇,似乎是在下一个艰难的决心:“我……要离开了。”
“离开,您要去哪里?”她的话让我们大吃一惊。自坎普纳维亚防御战之后,在近一年的时间里,这个虔诚的信徒自愿地跟随着我们的军队,充当随军牧师和战地医生的重要角色,实践自己拯救生命、传播教义的行为。她和我们一同经历过战火和灾难,在我们心中,她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并且不知不觉间自然而然地与弗莱德越走越近。现在,她忽然说要离开,这怎么能不让人惊讶。
“圣达瑞安城,主教大人听说了我在军中传播教义的成果,要召见我。”米莉娅的声音并不像往日一样平静,她的眼底隐藏这一丝动摇,似乎在传递着自己矛盾的心情。
“哦,原来是这样,这对可是个好消息,真的要恭喜您了。”听她解释完,弗莱德微笑着回答说,他的表情看上去比自己打了胜仗之后还要高兴。
“你可是我们军中的女神啊,米莉娅,我的命都是你救的呢。”达克拉大笑着说,“别人我不知道,在我的重装步兵大队里,你的声望可比我高多了。”
“拿你这只只会吹胡子瞪眼睛的黑猩猩和米莉娅小姐相比,简直是对人间一切美好事物的亵渎。”雷利一边开着达克拉的玩笑一边端起一杯酒,对米莉娅说“祝你此行顺利,早日归来。”
米莉娅的肩头微微抽动了一下,沉默了半晌,吞吞吐吐地说:“我……我不会回来了。”
“不会回来?怎么回事?”听到她的回答,每个人都吃了一惊。弗莱德的面色忽然变得苍白起来,他急切地问道,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许多。
“是这样的……”米莉娅定了定神,“主教大人对我的工作很满意,这一次去圣达瑞安城,除了接受他的召见之外,我还要接受……我还要接受教区圣女的任命……”
米莉娅的话说得很慢,仿佛每吐出一个字来都要费尽她全身的气力。她的话就像是一把锤子,重重敲打着在坐每个人的心。
教区圣女,这是达瑞摩斯神庙中女性信徒中仅次於神使的职务,是达瑞摩斯神的神权在一个国家中的象征。作为信徒最为广泛的信仰,迄今为止,法尔维大陆七十多个国家中绝大多数都有达瑞摩斯神的教区圣女,在某些宗教力量强盛的国家,教区圣女的地位甚至比国王还要高。与普通的信徒和僧侣不同,像这样高等的宗教职务就意味着永远脱离了尘世的纷扰,从此与世隔绝,只能在神的旨意和宗教事务间孤独地度过余生。只有最虔诚最坚定、曾经做出重大贡献的女信徒才有资格成为教区圣女。尽管在教义中没有明文规定,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教区圣女都必须由年轻的处女担任。对於狂热信徒们毫无理性可言的逻辑来说,似乎只有处女才能保证“将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神”。而要命的是,这种无聊的论调居然被大多数人奉若经典,成为了一项不成文的规定。
“上个月,罗斯托克联合王国的教区圣女去世了……”米莉娅继续小声地说,仿佛是在解释。
“你一定要去么?”我忍不住问。
“这是我今生最大的愿望,我的信仰得到了肯定。”米莉娅回答道。这时候,她一贯平静的语气已经荡然无存,我怀疑她自己是否相信她所说的。
我望向弗莱德,所有人都望向弗莱德。是的,他们从来都没有公开表示过什么,他们之间的对话多半是用拗口的敬语完成的,几乎比得上两个外交官,但这并不能阻碍我们了解他们之间的感情。我的朋友过於正直,而漂亮的僧侣又太过冷静,他们都不是善於掩藏心情的人。在他们对话时所流露出的眼神、语气、时不时泛上耳边的红潮和没话找话时的尴尬局促连他们自己都瞒不过,就更瞒不过作为旁观者的我们了。他们的恋情早就半公开地成了我们谈笑的话题,而每次我们提到这个问题,他们总会在嘴边挂起一个羞涩的微笑,尴尬地沉默下去,表示了默认。是的,那是他们的表达方式,沉默、郑重、羞涩、信任,还带着几分傻气。
这两个人是相爱的,这一点勿庸置疑。如果还有一个人有资格挽留米莉娅,那就是弗莱德。
“您……什么时候离开。”弗莱德大口喝完一杯红酒,涩声问道。当他这句话说出口时,米莉娅的脸微微地抽动了一下,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有好象带着无比的失望。
“明天一早……”
“那么着急?”
“我是……五天前得到的消息。”
没有人说话,沉默中的空气仿佛铅块一样沉重,让人透不过气来。
“怎么,您不祝贺我吗?”米莉娅努力挤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她的声音发颤,眼圈有些发红。
“恭喜您了,这是份巨大的荣耀。我相信,您会成为最好的教区圣女。”弗莱德几乎是挣扎着把这些话说完的。他的面色白得吓人,仿佛是什么锁住了血液的流动,仿佛是一记重锤压碎了他的肺叶。
“多谢……”说完这两个字,米莉娅转身向我们告辞,努力保持着一个信徒的仪态离开了营帐。在门外不远处,我看见她匆忙地将双手覆在脸上。
“你就这么让她走了?”忽然,凯尔茜跳起身来大声质问,“什么话也没有说,就这么让她走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应该说什么么?”除了卡尔森牺牲的那一回,我还从来没有听到弗莱德的声音如此的低沉。
“起码你可以尝试着挽留她!”红焰试图阻止凯尔茜,但被愤怒的女海盗挣脱了。
“我为什么要挽留她?如果她有机会远离战争,我为什么要把她留下?在战场上,我可能明天就会死,为什么还要让她因为我的离开而同遭罪过?”弗莱德猛然站起身来,提高声音大声说。他这句话不仅是对凯尔茜说,也是对我们,更是对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