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轻轻转动着茶杯,杯底和并不光滑的桌面磨抆,发出沙沙的声音,他目光微垂落在浑浊的茶水里,低声回答道:「就算见了又如何?」
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联系到他这一生的遭逢,却透着股令人心酸的无措味道。
怀草诗静静看着自己唯一的亲弟弟,看着阳光穿透玻璃,照在他微黑的脸颊上,长长的眼睫毛上,发现时光并没有在这张脸上留下太多痕迹,只不过和当年比起来——无论是联邦英雄单人杀进帝国的当年,还是帝国太子在联邦惘然无助的当年——显得沉稳了很多。
怀草诗微微抿起唇角,很勉强挤出一个她自以为温暖,实际上依旧霸气凌人的笑容,尽可能温和问道:「这两年多时间,你是怎么过的?」
做为左天星域的最强者,帝国皇位的天然继承人,这位公主殿下自幼便没有什么兄弟朋友玩伴,那位高居於摘星殿的皇帝陛下是她的父亲,但首先是帝国的皇帝,所以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许乐,面对一位家人,但从两年多前确认这个事实之后,她就一直在努力,虽然笨拙,格外令人感动。
「我回了一趟东林,在那些灰蒙蒙的月砾中俯瞰草原里的矿坑,我去过百慕大,去找过当年和帝国合作的贩人公司,本想去找那些人麻烦,结果发现那幢大楼早已经被林远山摧平了,所以后来我来了帝国。」
怀草诗静静看着他,问道:「去过哪些地方?」
「我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看过很多风景。」
阳光温暖而直接,许乐眯着眼睛,微笑望着玻璃上的浮沉,脑海里浮现出逃离联邦后,这两年多时间,在宇宙各处看到的壮美景色。
「十字星座壮观的超新星爆炸遗蹟,兰波星地底的盐矿坑道,岗顶星上那座青色的大教堂,当然,还包括离阪星上的赤潮,松果岭的雾,我们身边的桑海,这些你以前带我去看过,但那时候我的身份是囚犯,我想以游客的身份去看看。」
他转过头来看着怀草诗,说道:「既然从血缘上来说,我是帝国人,那么我想自己需要多了解一些帝国的历史环境,对了,我还去白槿怀氏的祖祠拍了几张照片。」
「当了两年多时间的游客,去了这么多地方,那么你想找的答案应该已经有了。」怀草诗平静问道:「是什么?」
许乐笑着耸了耸肩,说道:「白槿祖祠禁止平民靠近,就算想买票都不能进,所以我是偷偷溜进去的,我觉得这个措施不够好,不够亲民。」
「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怀草诗盯着他的眼睛,十分强硬。
在她的目光逼视下,许乐沉默了很长时间,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认真回答道:「不够亲民,其实就是我的答案。」
「所以?」
「所以……不喜欢。」
许乐回望她的眼睛,看着她眼眸里的那抹光彩渐渐冷去,转动茶杯的手指渐渐停了,说道:「我不喜欢平民不能进贵族餐厅,我不喜欢贵族可以随意处死奴隶而不用担心惩罚,我不喜欢那些在皇宫门口不停磕头求神蹟庇佑的病人,我不喜欢有的人吃肉,有的人吃草,吃肉的人有时候来兴趣了就把吃草的人的肉吃了,我最不喜欢的是,在帝国到处都有人下跪。」
怀草诗仔细倾听着他的话,沉默片刻后问道:「难道这和联邦那边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联邦那边至少表面上,绝大多数民众不需要下跪,也许你认为这只是一件华丽而虚伪的外衣,但外衣总能御些寒,被压迫的民众不至於全身赤裸站在寒冷的冬风里。」
许乐继续说道:「量变总能引起质变,衣服穿的多几层,有时候可以挡一挡收割者的镰刀,也许你认为这种差别并不是本质上的,但我的看法相反。」
怀草诗端杯渐冷的茶,无滋无味饮了。,忽然开口说道:「这个宇宙中从来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包括制度,只是缺少改变制度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