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女的呼吸声中,很快就睡着了。
这也是少女第一次睡得这么香。可能是因爲旁边有同伴的缘故。
第二天早上一醒,又开始采集灵水,少女还是会偷偷地把灵水给他喝。
看管的人,似乎看管得越来越松。
少女不死心地到处探索能不能出去。
当然,最后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在这样的陪伴中,少女逐渐发现,有了少年以后,她生活一下子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每天总是充满了希望。
她也逐渐不再恐慌,甚至有些时候,还会觉得一丝丝甜蜜。
少女偷偷收集了很多灵水,想要说,看能不能一次性治好少年的腿。
晚上睡觉得时候,少女很快就睡了过去,但是半夜的时候,灵水慢慢地从她的身旁瓶子里,一点一点地向她聚拢。
少女有点疼,睁开眼睛,就发现原本应该睡在床上的人不见了。
少女下床去找人,推开门去,却就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少年立於山崖边上,旁边站着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
「我想了很久。」
少年转过头来,眉目浅淡:「我不能一直骗你。」
善玲内心有点慌乱,然后就看见对方浅浅笑了起来:「我就是那个老头子。」
「嗯??」善玲睁大了眼。
冉墨却是再点点头:「就是那个把你抓回来想让你成爲他媳妇儿的老头子。」
善玲:「……」
「走吧。」冉墨由中年人推着轮椅,转向了另一个方向。善玲楞在原地,冉墨往前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转头看着善玲,微笑出声:「走啊,善玲。」
【8】
男神变成未婚夫,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
如果当时有论坛,善玲大概会在第一时间去发这样一个帖子。其他人她不知道,但对善玲自己本身来说,就一个感觉,害怕。
她总是在想,冉墨到底爲什么,要对她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这么好呢?他们不曾相识,素昧平生,然后就要对这样平凡的她这么好,甚至还要娶了她。
知道他是谁,才知道他高贵的身份。
他姐姐是这个世界第一符修,随时等待飞升。他的姐夫是这个世界的神。
而她只是一介凡人,命如蝼蚁,朝生夕死。
她面对他的心情,一直是无比惶恐。
冉墨说:「善玲,你修仙吧。」
她就修仙。
冉墨说:「善玲,你学画吧。」
她就学画。
她虽然是山野出来,资质却格外的好,人人都说她是一品水系天灵根,不到十年,就已突破金丹。
这时候,她是修士,他仍旧是当年的凡人,依靠着药物生存。
可她面对着这个一直从容沉静的男人,却始终卑微渺小。
她二十七岁最好的年华,他握着她的手,垂着眼眸。
他说:「善玲,我们成亲吧。」
和学画不一样,和修仙不一样。她冲疑了片刻,最终却把那句话问了出来:「爲什么?」
爲什么是她呢?
冉墨没有说话,他沉默不言。抬头看面前这个青衣女子,她秀丽的眉目,清澈的眼。
她是一品水系天灵根,不到三十岁的金丹修士,日后必将飞升,前途无量。而他只是一个废了双腿的凡人,如果不依靠着她,他的性命顶多也不过是百年光景。
他没有说话,如果说一开始带她回山,是爲了她的灵根。
那么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
他想让她好好地,而不是被他拖累,变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
曾经当过天才,才知道堕入凡尘的痛苦。这样的痛苦,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於是他说:「没什么,就是随便说说。」
【8】
善玲回去的时候,心里闷得发慌。
她坐在窗口,开了神识,认真听着院子里每个人的话语。
「阿墨还不愿意换灵根?」一个女子的声音吸引了她的主意:「他若继续如此,就剩不下百年寿命了。」
善玲皱起眉头,对方抬眼,似乎察觉到她的神识,善玲立刻将神识收了回去,路上又听见丫鬟们的窃窃私语。
「少爷今日和善玲修士求婚了。」
「终於啊,少爷这是要动手了吧?不是爲了那女子异常粗大的天灵根,谁会多看她一眼啊?」
「等她的灵根劈一半给少爷,看她还是什么天才修士吗?笑死个人了。」
善玲神识彻底撤回来的时候,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抬手去喝茶,却在拿着茶杯的时候,手颤抖不止。
当天夜里,一个红衣女子带着人来了房里,她面上带笑,神情和蔼。
「善玲是吧?」她走进来,温柔道:「我是冉墨的姐姐,冉焰,你也可以叫我苏清漪。」
善玲抬了抬眼,没有多说。苏清漪往旁边懒洋洋一坐,含笑道:「今日我说的话,你的神识听得可清楚?」
听到这话,善玲便明了,她今日的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神识一扫,还有个人在外面,坐在轮椅上,低垂着头。
她不由得笑了:「听得清楚,也明白。」
「善玲,」苏清漪叹了口气:「当年阿墨也是如你这样风采张扬的少年,是修真界的天才,却被魔神附体的苏清莲给消了灵根,抽了腿骨。我们不愿抢修士灵根,让一个修士彻底放弃修仙的可能,这太过残忍。等了好多年,终於等到你这样灵根特异的人,你能不能……」
「不能。」善玲冷冷开口:「我凭什么把灵根给他?我本就是天资超凡的天才,凭什么要将自己变成一个普通修士?」
听到这话,苏清漪楞了楞,善玲仰起头来:「凭我喜欢他?可是,不好意思呢。」
善玲面上露出恶毒之色来:「我不喜欢他,一点都不喜欢他。我原本只是想安安稳稳成爲他的妻子,这样就可以成爲这里的女主人。他身份高贵,又好操纵,百年过后,他一死,所有资源都是我的。可你如今却想要我把灵根给他?!」
她扬高了声音:「做梦!」
「你……」苏清漪紧皱着眉头,而门外的人却面上一片冷静,只是抓着轮椅扶手的手,却因太过用力而泛白。
「你这女人!」旁边中年男人猛地高喝出声:「我家少爷对你还不够好吗?!」
「好啊,」善玲冷笑出声来:「可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再好也没用。」
「你……」
「钟叔,」一贯温和淡然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了一丝哑意:「放她走吧。」
善玲不说话,面上俱是倨傲,仰着头,仿佛是得意洋洋的样子。
坐在轮椅上的人出现在门前,他看着她,仿佛看一个陌生人。
「姑娘,」他微笑着,笑容浅淡:「我送你下山。」
【9】
他送她下山,站在山崖边上,目送那个青色的身影融於林间。
难过吗?
有些。
在看着那个姑娘离别时,说不喜欢他时,内心的确是带了痛楚的。却又知道,这是最好不过的结局。
天才有天才的归宿,凡人有凡人的去路。
只是他没看到,走的那个人,在确认他看不到后,就流下眼泪来,一面走,一面哇哇大哭。
善玲没有走远,她一面走,一面想着那个人。他坐在轮椅上,他笑容浅淡,他看着小孩子跑眼里有的羡慕,他教小孩子法诀,自己却连一个火焰球都放不出来。
他曾和她说:「其实我也曾经是个不错的修士。」
她找人打听,他哪里是不错?他是很好。
冉家的少主,若不是被姐姐这种超级天才的光芒遮掩,早就该是大放异彩的人了。
他也曾鲜衣怒马,也曾肆意张扬。她没有在他最美好的时代遇见他,等他们相见时,这个曾如火焰一般的少年,早已成了一滩死水。
他被禁锢在轮椅之上,爲了众人的期盼而活着。
他只剩下百年时间。
百年之后,他将成爲一培黄土,而她要一个人,永世寂寞沉沦。
可怎么甘心呢?
所有的爱情都是爲了利用,仗着的不过是她喜欢他。因爲喜欢所以就能如此肆无忌惮的利用这份感情而毫无害怕。这怎么让人甘心?
然而她却还是止住了脚步。
当天夜里,她回了山,刚回去,就遇到了苏清漪。
「我知道你会回来,」她眼里带了抱歉:「哪怕是不甘心。」
【9】
苏清漪教了她切灵根的法子。
她夜里进了房间,冉墨从床上醒过来,有些诧异:「善玲?」
话音刚落,他就被定住,一句话说不出来,一根手指都动弹不了。
他看着面前女人沉默着将灵根切给他,整个过程里,她都一言不发。
做完这一切,她苍白着脸,抬头看他。
「其实我知道一切是骗我的,」她沙哑开口:「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过就是爲了这根灵根。可是我是诚心诚意喜欢你,你如果无法回应我,至少不该骗我。」
灵根进入身体,灵气运转,沉积在体内多年的药终於有了作用,冉墨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腿骨开始一寸一寸接上。
少女坐在他床头,沙哑着声音,静静看着他:「你们不怕我生气,觉得我不会拒绝,而事实是,我真的,没办法拒绝。」
「不过就是仗着我喜欢你,」善玲红了眼眶:「对吧?」
「我也不想这么没出息,可我就是这么一个人。一想到你要一辈子在轮椅上,不到百年就死了。我的心里面就觉得,其实有什么重要呢?」
「可是我难过啊。」
善玲沙哑出声:「冉墨,喜欢上不喜欢我的你,我真的,很难过啊。」
冉墨不能说话,他死死盯着善玲。善玲蒙上他的眼睛:「不要说你喜欢我了,我不会信的。」
说着,她俯下身,亲了亲他的唇。
「冉墨,」她沙哑出声:「这一辈子,忘记你之前,不要再见了。」
「我心里难过。」
说着,她走转过身,走了出去。
等她走出去之后许久,苏清漪走了进来,手一挥,解了善玲的法术。
冉墨立刻从床上下来,他的腿骨还不适应,走几步就要摔着,然而摔倒了,他又立刻站起来,往善玲跑的方向冲过去。
「善玲……」
他从来不曾这样害怕,他扶着一棵又一棵树,追上那个人。
他本就会许多缩地的法诀,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拦在了那人身前。
高贵淡然的贵公子,从来没有过这样狼狈的模样,他喘着粗气,仿若少年。
「我喜欢你,」他拦在她身前,一如别人传说中那个骄傲的、会对姐姐喊着『你走啊,我讨厌你,你让我死吧!』的少年,他固执看着她,再次重复了一遍:「我是真的,喜欢你。」
【10】
他说着,就将手探入了丹田。
「你做什么!」善玲一把抓住他的手,他苍白着脸,手上全是血迹。
「放开!」他冷冷看着她:「我不要你的灵根,我不要你的帮助,我喜欢你,从来不是爲着这些!」
善玲呆呆看着他,冉墨的眼里仿佛是染了火焰:「你若喜欢我,你便大大方方来。我不要你的灵根,我只要你陪我一辈子。」
「我这一辈子很短,也就是百年时光。几十年后,我就会像一个老人一样老去,那时候你讨厌我了,不喜欢我了,也可以离开。等我死的时候,你就来看看我。」
「善玲,」他固执道:「我喜欢你,你觉得我是爲了灵根,我就不要你灵根。你还觉得我是爲了什么我就不要什么。我喜欢你这件事,就是一件如此简单的事情。」
善玲没有说话,她只是呆呆看着冉墨的手。
「冉墨……」她沙哑出声:「可是如果你喜欢我,你有没有想过,百年之后,你死了,我怎么办?」
冉墨面上一僵,善玲抬头看他,眼里带了哀求:「不要伤害自己。灵根是我自愿给的,求你了。」
「你信不信,我喜欢你?」冉墨固执看着她。
善玲没有说话
不信?
怎么可能不信。
看着面前这个失态的人,看着这个毫不犹豫就要废了自己灵根的人,怎么能不信呢?
於是她沉默好久,沙哑出声。
「我信。」
「你我爱着你一般,你大概,也是如此爱着我吧。」
冉墨忍不住笑了。
他从丹田将手抬起来,抚上她的面容。
血腥气在她鼻尖,他将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
「请你嫁给我。」
他认真说:「这一次,不要拒绝我了。」
「好。」
善玲低哑开口,合着风声,叶声,花香,鸟语,慢慢道:「我陪你,黄土到老,至死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