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1 / 2)

第71章 沧州之十

两人将屋里打扫好,安定下来,秦子忱就自己去厨房弄吃的。他如今只是凡人的身体,幷未辟谷,苏清漪联系了云虚子,云虚子一听他们在山脚下,二话不说就冲了下来,进门就道:「苏清漪,我的宝贝徒弟呢?!你把他弄哪里去了?!」

话说间,云虚子神识一扫,就发现柴房有人,在苏清漪还没赶下来之前,就冲到了柴房,然后就看见自己那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得意门生蹲在灶火面前,袖子被火撩得破破烂烂,脸上带着些黑色的灰,皱着眉头往里面加火。

云虚子:「……」

不对,这一定不是我的宝贝徒弟秦子忱!这一定有问题!

他沉默了片刻,终於道:「这位公子,请问你见到我的徒弟秦子忱了吗?」

秦子忱:「……」

片刻后,他沙哑着声道:「我是。」

云虚子面上表情慢慢裂开,秦子忱不由得有些低落,握着柴火垂下眉眼,失去了仰头看着面前人的勇气。

谁知道云虚子疾步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在他惊楞之间,云虚子感动道:「子忱!你终於活成爲师期盼的样子,成爲爲师心中的小乖乖了啊!」

秦子忱有些诧异抬头,云虚子伸手抱住他,一把鼻涕一把泪道:「小时候我就带你去养鶏,你连看都不看那些鶏一眼。鸭子啊、鹅啊,什么都不愿意养。我还带你做饭,你连柴火都不愿意碰。我和你说,如果你不碰可以,那你得学会引火诀。结果,你居然当场学会了引火诀啊!!」

「当时爲师就想,我到底是去哪里收了你这样的孽徒!!」

秦子忱:「……」

「子忱,」云虚子放开他,红着眼,认真道:「如今,你肯陪爲师养鶏了吧?」

「这位……老先生,」秦子忱有些犹豫开口:「你是谁?」

云虚子僵了僵,片刻后,他捂住眼睛,甩袖哭着跑了出去。

「嘤嘤嘤苏清漪你老道出来!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啊!他怎么可能只知道你连我都忘了啊!」

苏清漪刚刚从屋子上走下来,和云虚子刚打了个对照,当场就别云虚子劈头盖脸的训,云虚子一面训她一面抬起手来想戳她脑袋,红着眼愤道:「我是他师父啊,这个小白眼……」

「你别碰她!」云虚子手还没戳到苏清漪脑袋上,就被赶出来的秦子忱一把截住,云虚子抬着头,呆呆看着皱眉瞧着他的徒弟,好半天,终於反应过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泪奔着跑了出去。

秦子忱面色一僵,两人默默看着那个跑远的蓝袍老道,好半天,秦子忱终於有些不安道:「没事吧?」

苏清漪面上神色一言难尽,慢慢回答:「应该……没事吧。」

「他是?」秦子忱皱着眉,苏清漪一脸同情道:「你师父。」

秦子忱整个人都僵了,苏清漪接着道:「把你养大的那个……」

秦子忱不说话了,想了想,苏清漪推了推他道:「去道个歉呗。」

云虚子没跑远,正蹲在外面树下,时不时回头看屋里一眼,两个人都瞧见了,秦子忱听苏清漪的话,想了想,点了点头,终於走了出去。

他停在云虚子背后,也没说话,云虚子背对着他,偷偷看了他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扭过头去。

秦子忱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半天,终於道:「师父,我错了。」

「你也知道你错了?!」云虚子猛地跳起来,怒道:「我养你多不容易!你也……」

「可是,你想打清漪,这是不对的。」

云虚子:「……」

这叫打她?戳一戳,这叫打她?苏清漪又不是泥巴捏的陶娃娃,陶娃娃也没不让戳的!

「你简直是……你简直是……」云虚子又气又恼,秦子忱瞧着他,认真道:「师父,她有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你可以打我。」

云虚子:「……」

他也是受够了……

「算了!」云虚子不满出声,甩袖道:「嫁出去的徒弟泼出去的水,我不管了。先让我看看你的情况。」

云虚子探出手去,按在他的脉门上,然后将神识探了进去,在他周身游走了一圈后,再睁开眼时,眼里一片淡漠。他甩开他进院子里找了苏清漪,有些低沉道:「你同我来。」

苏清漪一看云虚子的表情,心便沉了下去,转头同秦子忱打了一声招呼,便跟着云虚子进了屋里。进屋之后,云虚子有些沉重道:「他是伤了仙根。」

「仙根?」

苏清漪楞了楞,对这个东西闻所未闻。云虚子皱着眉头道:「仙根其实也叫仙缘,你知道,修仙讲究两样东西,一个是灵力,一个是悟性。你在能储存多少灵气由你的经脉决定,你能吸取多少灵气、吸取速度有多快,由你的灵根决定,因爲灵根和经脉就这么清楚存在於人的身体里,所以大家对灵根经脉十分看重。而悟性一时,由於虚无缥缈,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天生的,所以不加以重视。但实际上,悟性的高低,则是由仙根决定的。」

「仙根存在於人识海之中,仙根消失,识海就会随之消失。仙根有两种方式出现,普遍来说,与传承有关。凡是修士,往上追溯,家族大多也是出过修士的。他的长辈最后所到境界越高,他的悟性就会越好。另一种,则就是他本身就是天道独宠之人,自然会天生就有仙根。」

说着,云虚子叹息了一声:「子忱出身名门,虽然他满门皆已羽化,但家族中多有飞升大能,所以他仙根本是极好。然而如今……」

「那,」苏清漪声音出来,有些干涩:「有什么办法吗?」

云虚子沉默了,好半天,终於道:「灵根可夺,经脉可续,唯有这仙根……」说着,云虚子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有些悲悯:「仙根既断,便再无仙缘了。」

苏清漪没说话,仿佛一时接受不了这个消息。好半天,她终於道:「其实……也挺好的。」

说着,她站起身来,步履踉跄着往外走去,重复着:「真的,挺好的。」

「宿主……」系统声音传来,有些担心道:「你没事吧?」

「没事,」苏清漪笑了笑,反复道:「挺好的,不是吗?本来我们就是凡人,我和他相识的时候,两个人就是普普通通的凡人。没什么长生大道,活一百年就是长寿了,他也就是过回了本来该有的生活而已。有什么不好呢?」

说着,她的声音却带了哭腔,系统叹息出声:「宿主……」

话音刚出,苏清漪就再也扛不住,扶着长廊的柱子,猛地滑倒在地,靠着柱子,将脸埋进了双膝里。

长生岁月,他回到了最初的人生里去,她呢?

对於有着千万年寿命的她而言,一个凡人的寿命,听上去无异於在现代里,听见医生对她说,秦子忱只剩下一个月时间。

一百年太短了。

对於修士来说,一百年,便就是眨眼蜉蝣。

什么都没有品尝够,就要结束。

她抱着自己,低声啜泣着,想到秦子忱淡漠却满是失望的眼,想起秦子忱那句:「我曾经也是个很优秀的人吧?」,她的心里,就仿佛是刀割一般。

哪怕她能忍,她能接受失去他,她能接受陪伴他短暂的时间,然后失去他,甚至在失去他后,也就此了结这一生,可她不能接受,让习惯了站在高处的秦子忱,这样狠狠摔落下来,然后就再也爬不起来。

哪怕他都忘了,哪怕他都不记得,可是优秀是一种习惯,他早已习惯了自己应该有的样子,便无法从容面对一个普通的自己。

她怕他难过,她怕他痛苦。

她怕他本来就只有短暂的一生,还要活得抑郁不甘。

苏清漪抱着自己,低声呜咽着,秋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飘落在她身上,打湿了她的衣衫。有人慢慢走到她身边,遮住了细雨,苏清漪抽噎着抬头,便看见面前人蓝袍白衫,带了个白玉面具,撑了紫竹十四节桃花雨伞,静静站在她面前。雨伞上的桃花盛开在雨水中,摇曳生姿,他的伞斜偏着挡在她上方,爲她遮风避雨。

天地间似乎都安静下来,她就这么呆呆的,满脸是泪看着他。他似乎想说什么,然而过了好久,却只是将伞放到她手里。然后弯下腰来,将她打横抱起。她拿着伞,撑着他们两个人,他抱着她上楼,进了屋子,然后放在床上。

房间里干净温暖,他给她拿了干净的衣衫,她换好后,他端了热水来,坐在床边,细细给她抆了脸和手。

整个过程里他一直没说话,安静而沉稳,她坐在床上,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细致替她抆拭着每一根手指,眼泪忍不住又涌了上来。

对方微微一僵,片刻后,他抬起头来,有些无奈道:「怎么又哭了?」

「你以前……」她抽噎着,继续道:「你以前,也这样,爲我抆手。」

秦子忱没说话,低着头,带着温暖的帕子覆在毛孔上,温暖让人内心一片安稳。

「我……不知道怎么办。」秦子忱慢慢开口:「你在哭,我看着心疼,可我不知道该做什么。如果我和你说,让你不要哭,那你把所有难过放在心里怎么办?可是你一直哭,我什么都不做,我又觉得心疼。」

苏清漪轻声抽噎,可此时此刻,她却觉着,哭泣幷不是什么太悲伤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