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1 / 2)

第43章 蓬莱之四

苏清漪跟着梅长君冲进大堂,就看见屋子里已经站了一批人。苏清漪一眼扫过去就认了出来,合欢宫的花想容,一剑门的半生莲,还有萧云云,带着一批人将秦子忱围在中间,她坐在边上,身边是一架巨大的竪琴,拼命拨动着琴弦。

激昂的音乐震得屋里的家具拼命抖动,音声幻化成实质的刀片劈向秦子忱,秦子忱结了个结界,站在大堂中央,面色平淡,似乎完全不爲所扰。

「啧啧,静衍道君果然是厉害啊,」梅长君点评道:「这萧云云好歹是出窍期吧,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秦子忱不动手,苏清漪也不敢贸然出手,宋寒猛地出现在苏清漪旁边,激动道:「清漪,我知道,这个萧云云是他的未婚妻!」

「前未婚妻。」梅长君纠正。宋寒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道:「我打听过了,就是当年峰主还只有金丹期时候,萧云云就去天剑宗,然后遇上了峰主,对峰主一见锺情,紧接着她就表达了爱慕之意,峰主答应了,於是当年的掌门云虚子就做主和幻音宫定下了两人的婚事,打算等两人元婴期就成亲。」

元婴期前失了元阴元阳不利於修行,一般大门大派的弟子都不会太早结道侣。苏清漪点点头,心里面有那么几分难受,但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继续道:「然后呢?」

「然后,萧云云元婴期的时候,峰主就合体期啦,所以峰主看不起萧云云,就亲自打上幻音宫退婚了。幻音宫坚持不退,萧云云当时说,如果他退婚,就是与幻音宫爲敌,峰主就直接把人家门匾砸了!然后说,那就爲敌吧。然后就走了!是不是很不讲道义,很伤害别人?!」

苏清漪心里面不知道爲什么有些开心,赞叹道:「师父好帅啊。」

「你别听他瞎说,」梅长君道:「其实这个事情是这样的,幻音宫求爱的方式,就是把自己刀送给对方,当年萧云云把自己的刀送给静衍,静衍以爲她要挑战他,就接了,然后第二天去问剑台等萧云云等了一天,人没来,晚上云虚子就来和他说,把婚事定了。你看静衍这个样子就知道是根本不关心自己对象的,於是也没反抗。结果等他合体期的时候,幻音宫出了件大事,萧云云不开心杀了一堆低阶修士,这件事情惹怒了静衍,静衍觉得和她观念不和,坚持要退婚。萧云云不干,死活不见他,静衍就带着信物一路杀上了幻音宫,然后把婚退了。」

「我觉得我师父更帅了……」苏清漪心里释然,萧云云见秦子忱毫无反应,猛地高吼了一声,随后运足全力就拨上了所有琴弦!狂风卷席而来,秦子忱眉头一皱,转头看向苏清漪,身形一晃,就挡在了苏清漪身前。

狂风吹得整个房间颤抖起来,然而站在秦子忱身后的苏清漪却什么都感受不到,她面前的男人高大而温暖,给她撑出一片小小天地,让她得以安稳停留。

萧云云终於力竭,扶着竪琴喘着粗气,而秦子忱身上也终於有了伤口,血流了出来,苏清漪立刻惊声道:「师父!」「

「够了?」秦子忱看着萧云云,淡道:「如果打够了,那我走了。」

「你站住!」萧云云红了眼眶,指向苏清漪道:「她是谁?!」

「与尔何干?」

「秦子忱!」萧云云哭着喊出声来:「我错了还不行吗?这么多年,难道还不够吗?我只是杀了几个低阶修士……」

「那是人,」秦子忱抬头看她,目光中全是冷意:「哪怕是蝼蚁,也须小心脚下以免误伤,更何况这是人。萧云云,退婚让你蒙羞,是我不对,可是这些年,你刺杀我三十二次,趁我渡劫重伤我一次,我都忍你让你,这难道还不够吗?我欠你,不代表我会一直让着你。」

萧云云不再说话,秦子忱转身离开,蔺棺在柜台拨拉着算盘,抬起头来,朝着萧云云冰冷道:「萧宫主,今日一共二百七十一颗中品晶石。」

「滚开!」萧云云将钱袋往蔺棺柜子上一砸,趴在桌上哭了起来。梅长君和苏清漪瞧着,梅长君忍不住道:「真是个狠心而正义的人啊,怪不得一听我是魔修就要宰了我。看来冉焰死在他手上,也是应该……」

「是啊。」苏清漪看着哭着的萧云云,忍不住道:「冉焰死在他手上,也是应该。」

不过杀了几个低阶修士的萧云云尚且如此,满手血腥的魔君冉焰,他又怎么容得下?

苏清漪苦笑了一下,听着萧云云的哭声,忍不住有了几分兔死狐悲的感觉来。她搭上梅长君的肩膀,同宋寒道:「阿寒,你去打听一下情况,我和长君喝酒去。」

「你别多喝。」宋寒皱起眉头,苏清漪挥了挥手,扯着梅长君就往院子里走去,大声道:「放心吧。」

两人进了院子,梅长君蹲在地上开始挖酒罎,苏清漪看了看周遭,用符阵布下了结界,梅长君抱着酒罎子一起身,看着这个结界,就忍不住駡了句:「卧槽,这里居然有符修!」

说着,她立刻觉得不对劲,一回头就看见苏清漪坐在椅子上,身子瘫在桌上,用手撑着脑袋,静静瞧着她。

这是冉焰管用了的姿势,梅长君突然有些怕了,颤抖着声道:「苏……苏清漪……你……你被谁上身了?」

「长君啊,」苏清漪叹了口气:「我记得你还有五千灵石没还我呐……」

一听这话,梅长君猛地瞪大了眼睛,有个名字在她舌尖打转,却死活没敢出来。好半天,她终於回神,左看右看了一下,确认结界布好了,而且的确是冉焰的水平,她终於抱着酒罎子上前道:「马勒戈壁是什么?」

「駡人的话。」

「草泥马是什么?」

「一种动物。」

「草泥马通常生活在……」

「马勒戈壁大草原上。」

「冉焰!!」梅长君终於确信了,这些话她这辈子只听冉焰说过,当年就约好当暗号,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梅长君将酒一放,泪眼汪汪一把抱住这个好友,苏清漪却一点都不想抱她,淡淡道:「别碰我,我和你有灭门之仇。我都不知道,你家这么多人,还养了条狗。」

「我这是权宜之计啊!」梅长君认真解释,随后一个又一个问题接起来:「你是夺舍来的?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就成静衍弟子了?我和你说,我看这个老道士看你眼神很不对劲,你要小心啊!」

「我小心啥?」苏清漪茫然:「难道不该是静衍更小心吗?」

他好歹是个男神啊。

「你小心他知道你是冉焰,」梅长君抬起手来,做了个割脖子的手势:「再杀你一次!」

「不至於吧……」

「你看看他怎么对萧云云的?」

苏清漪不说话了。她喝了一口酒,换了个话题道:「现在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家都被困在这里了?」

「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和你实话说了吧,」梅长君笑了笑,认真道:「当年你死后,被谢寒潭刮了三千刀,煞气冲天,后来谢寒潭直接将你的屍体给灭成了灰,在灭成灰的一瞬间,我就发觉,那股煞气变成了四股冲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我朝着西方蓬莱岛追了过来,你也知道,沈飞在这里,他是蓬莱岛的岛主。」

说着,梅长君神色黯淡了下来,她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淡道:「我这么多年一直没见他,终於有了理由来见他。结果来了之后,怨气就消失,我遇到蔺棺,发现了蓬莱不对劲。你知道灵脉是怎么形成的吗?」

梅长君抬起手来,一株桃花就落在了她手里,她声音平淡:」万物轮回,生死、因果、修道、积德,这世间万物,都是灵脉形成的原因。大门大派都建立在灵脉之上,按理来说,灵脉应该带着天生天养的自然之气才对,可是我与蔺棺,却在蓬莱岛的灵脉之上,查探到了怨气。」

一听这话,苏清漪就冷了脸色,梅长君转头看她,认真道:「清漪,你说这世上最有灵性的是什么?」

不等苏清漪回答,她接着道:「是人。我不懂符篆法阵,可是我知道,只有活着的东西,才可能形成怨气,这蓬莱的灵脉如果是天生天养,哪里来的怨气?」

苏清漪不说话,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蓬莱岛开秘境,其实就是爲了将人当成祭品,来喂养他们的灵脉吗?」

「我在蓬莱蹲守了五年,五年期间,灵脉一直微弱,两年前我以爲蓬莱不会再开秘境了,谁知道,他们居然开了……」

梅长君喝着酒:「我本来只是想进秘境察看,后来却发现,根本没法出去。蓬莱外面不是海,而是能将所有生物溺毙其中的弱水,我穿不过去。我想,这既然是法阵,肯定会有阵眼,所以我就一直在里面打转。一转两年。」

「两年前我刚来的时候,这里一片荒凉。可两年后,除了死人越来越多之外,这里居然还有荧光草了。」

梅长君苦笑了一下:「等你我都成白骨,蓬莱就重见天日了吧?」

「沈飞呢?」苏清漪询问,梅长君闭上眼睛,喝了口酒,苦笑道:「不知道。」

两人也不再多话,一碗一碗的将酒喝了下去。这次两个人心里都有了度,没喝多少,梅长君有些困,趴在桌上道:「冉焰,这辈子你别喜欢人了,找个喜欢你的,好好在一起。别蠢了……」

「你看我喜欢沈飞,喜欢得好累,真的好累。」

「他要什么我都给他。当年我爲他灭了屍鬼门,爲他杀了那么多人,他终於成蓬莱岛岛主了,可他始终停不下来,这次我拦不住他了……真的,拦不住了。」

说着,梅长君低低哭了起来,苏清漪饮下一碗酒,叹息道:「我知道。」

「别喜欢静衍,」梅长君拉着她的手,认真道:「他那样的人,再喜欢你,也容不下你的。他知道你杀过这么多人吗?知道你是魔君冉焰吗?」

苏清漪不说话,她垂下眉眼,低头看着梅长君握着她的手,好久,慢慢道:「我知道。」

其实原本也没有多少喜欢,只是感动,只是敬重。只是在他低头吻她的时候,忍不住心跳飞快。

算不上有多少喜欢,只是有些心动。

毕竟是那么好一个男人。

不是他不好,而是她太坏。

如果是当年,如果她还是星云门首徒冉焰,她当然能骄傲放肆的上天剑宗,当着大家的面告诉他,秦子忱,本座想娶你。

可是如今呢?

她堕魔毁道,满手鲜血,修真界大半门派都和她有仇,手里的人命堆起来她自己都数不清。虽然她是被迫自卫,可谁又说得清楚,在出手的时候,她没有那么几分恼怒呢?

萧云云不把人命当人命,她又把人当成人吗?

五十二年修真界的熏陶,她早就已经彻彻底底成这里的人了。

苏清漪拍了拍梅长君的手,叹息着闭上眼睛,蔺棺悄无声息走过来,低头看向梅长君,和看别人的眼神不同,蔺棺看着别人,就仿佛是瞧着一具具屍体,然而看着梅长君,眼里就像化开的春水,柔柔倒映着这个人。

「又喝醉了……」蔺棺叹息,将她抱了起来,走回屋中。庭院里突然就只剩下苏清漪,空荡荡的,静得她心里发慌。

她忍不住回过头,就看见宋寒站在那里,似乎有些担心瞧着她。

她突然就想起谢寒潭。谢寒潭还没步入金丹,还只是个凡人的时候,她怕有人害他,总是走到哪带到那儿,那时候梅长君总来找她,谢寒潭从来不待见梅长君,阻着她喝酒。后来她就悄悄偷溜出去喝,然后跌跌撞撞自己回来。

她一直以爲谢寒潭不知道,后来有一次她一个不慎摔下去,还没碰到地,就被人拉进了怀里。

「师父……」谢寒潭轻轻叹息出声来:「小心一点。」

於是她才知道,他一直都是在的。后来她喝酒的时候,就小心翼翼瞧他,他总是躲得很隐蔽,却总是被她发现,最后他也不躲了,也不说话,就是站在一边,她喝多了,一睁眼,就能看到他。

夜风吹着,少年白衣如雪,手里执着红色灯笼瞧她斜斜望过来,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

大概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她就想。

他等她一辈子,守她一辈子,陪着她一辈子,就好了。

可是没有,她刚重生的时候,谢寒潭这三个字,想都不敢想,然而也不知道怎么的,现在居然想起来,也没什么太多的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