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尘子缓缓收起长剑:「当务之急,必须抓到逃走的孽障。」
於琰真人沉默不语,一个道号玄云子的道士低声相询:「这群小妖如何处置?」
容尘子望向那一片惊慌失措的妖物,沉吟半晌,正要说话,冷不防一道狂风平地而起,直接卷向妖群。小妖全无反抗之力,只听得一声惨呼,当下就有四只被绞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容尘子攥住河蚌的手腕,喝了声:「小何!!」
河蚌右手掐诀,又是一道狂风,一群小妖惊恐之下开始拼死反抗,企图逃离。但它们连腿都未长好,又岂能突出一群道门高人的围捕?
腐气森然的洞穴里开始弥漫呛鼻的血腥气味,河蚌转头看容尘子,语声平静:「它们必须死。」
容尘子握着她皓腕的五指渐渐收紧:「它们根本无力伤人,定是被人利用。除魔卫道之剑,岂可用於斩杀家禽草木?」
周围没有人说话,只有松香火把猎猎燃烧。道宗的宗旨毕竟是降妖除魔,不是滥杀无辜,诸道士虽然阻止小妖奔逃,却也犹豫着没有赶尽杀绝。
出人意料的是,於琰真人和庄少衾也一直沉默。河蚌拨开容尘子的手,低声道:「你若不忍,出去吧。」
所有人都止步不前,看她将一众小妖屠戳殆尽,有小妖红着眼睛拼死反抗,但毕竟道行太浅,她三步杀一妖,溅得一身鲜血。
约摸盏茶功夫,所有小妖俱已殒命,玉骨全身发抖,却仍是持鲛绡替河蚌抆拭身上的血迹。於琰真人的声音带着回音在洞穴中响起:「将妖物屍体拖出去,於洞口焚烧。通知民众,作乱小妖已被我等正法,让他们进来认领屍首吧。」
庄少衾应了一声,见容尘子仍旧站立不动,只得把着他的手臂一同出去。小妖的屍体一具一具拖出来,血染得土地都变了颜色。民众有的大放悲声,有的感恩戴德,冲着诸道士又跪又拜。
庄少衾命官兵将火油浇到屍体上,不多时,大火冲天而起,山风中飘散着熟肉的香气。
是的,不管什么原因,它们都必须死。如果它们不死,没有这一地鲜血残肢,村民的激愤如何平息?如果它们不死,没有战果,宫里的圣上会如何评价道宗?
若上失信於朝廷,下失威於百姓,会不会有新的宗教崛起?
一旦道宗威仪不存,那么多的道观、道士日后又当如何?
从大风坡回到客馆的路上,容尘子和於琰真人都一言不发,庄少衾安抚民众,玉骨伺候河蚌洗了个澡、换身衣裳。於琰真人将容尘子叫到书房,容尘子眉目之间仍然矛盾自责,他自入道门,一直修身正德,未曾想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於琰真人也在沉思,许久之后,他将一枚板指丢进杯盏中的茶水里,尔后伸二指缓缓捞起:「其实这世道,就如这一杯水,要想从里往外捞东西,难免就要湿了手。」
容尘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只微微点头:「谨记真人教诲。」
晚餐是素斋,席间诸道士仍旧极少言语,气氛低沉。只有大河蚌坐在容尘子旁边,左右刀右手叉,大块朵颐,忙得不亦乐乎。庄少衾有意打破僵局,他是感激河蚌的,否则这送去宫里的书函还真不知道怎么写:「当务之急,怕是必须要捉住那只逃跑的主谋。」
此话一出,诸人总算暂时绕开了先前的事:「当初应该留下几个活口,如今这大妖何处寻得?」
河蚌的晚饭是玉骨单独做的,有鱼有肉,她吃得两颊鼓鼓的:「我有怀梦草,能以其为介质窥探天道,待会去看看就知道了。」
这话一出,诸道士俱都面色大变。怀梦草乃神话中的异宝,传说东方朔曾献於汉武帝,想不到这河蚌还藏着一株。容尘子用公筷给河蚌剔着鱼刺,似乎对此草并不感兴趣,庄少衾就关心些:「你来找我师兄,也是因为提前偷窥了天道?明知差点赔上性命,还敢前来垂涎我师兄的血肉,你倒也胆子不小。」
河蚌不满:「什么叫偷窥,人家光明正大地看的!!不过我也是被它骗了好不好,当时看的时候,知观有一截在我嘴里呀,那我就以为吃得到呀!!谁知道差点挂了!!」
容尘子将一块雪白肥嫩的鱼肚子肉挟到她碗里,仍是郁郁寡欢:「我哪一截在你嘴……」
话未落,他一把扑过去捂住了河蚌的嘴。席间诸道士一脸严肃地沉默半晌,随后集体暴笑。於琰真人怒而起身,拂袖而去。容尘子整张脸都着了火——於琰真人,您回来,贫道冤枉啊,我对天发誓那招根本就还没用过啊……
这头河蚌还在生气:「当时为了看得清楚些,我还借了东海海水呢,格老子的,费了那么大劲它还不说清楚!」
庄少衾给她挟了一箸炒青菜,不由为天道叫屈:「咳咳,其实吧……那真的……已经很清楚了……」
「纳尼?」河蚌眯着眼睛看眼前的一干道长,「很清楚了吗?」
在座二十一位道长悲悯点头——这年头,注重妖怪的德、智、体全面发展是一件多么刻不容缓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