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什么乐老娘说他,难道不是在说你啊,他丑,你比他更丑”
“”
“哈哈”
面对妇人的毒舌,不管是看热闹的,还是被骂的,也不恼怒,就是在哪儿一个劲的笑,只是那笑容真的很耐人寻味,尤其是在妇人把一只脚踩在凳子上,露出一截比其脸颊还要白皙几分的大腿的时候,这群茶客宛若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一般,那笑容就愈发的耐人寻味起来。
能在这里喝茶的,基本都是进进出出长安城的老熟客了,对于这对年龄不搭,长相也不搭的夫妇,也是很熟悉的。
老板辛苦话不多,却很勤快,如果不是瘸了条腿,其实个头还是蛮高的,虽然卖的是大碗茶,茶叶不是好茶叶,可烧茶的手艺还是不错的,最起码很良心,不像城内那些茶楼,用不知道泡了多少遍的茶叶来充数。
辛苦的腿为何瘸的,没人清楚,曾经也有人问过他,而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没有解释什么,似乎也没有好解释的,当然,问这句话的人,也不见得有多在意,毕竟,一个卖大碗茶的人能有什么故事。
相对于瘸腿的辛苦,人们对那位妇人更感兴趣。
辛苦是外来人,至于其祖籍哪里,没人关心,而妇人却是长安城本地人,准确来说,她的祖籍是长安,若是把时间倒退个五十多年,肯定有人知道她是谁。
李园园,这个名字,哪怕是过去了五十多年,依旧还会被人偶尔提起,她曾经是长安城最大青楼潇湘馆的魁首,其门下文人仕子,达官显贵数不胜数,不知道有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看上她一眼,却未能如愿,又有多少人为其写诗作赋,只为了能够见上其一面,却郁郁不得。
在五十年前的长安,说起文人雅事,都绕不过李园园,除了因为此女长相极美之外,更重要的是此女才艺了得,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能歌善舞,另外此女还能骑善射,当之无愧的奇女子。
李园园连续三年摘得花魁的魁首,而这还是因为她十六岁登台,十九岁脱离潇湘馆的原因,在这短短的三年时间里,整个长安青楼内的女子,都被其压的抬不起头来,无人能与之争锋。
在这三年时间里,有无数人想成为其入幕之宾,却始终不得愿,不管是以文采开路,还是以银钱开道,更或者是依仗权利威逼,始终无人得偿所愿。
直到一名侠客的出现,此人长相一般,剑术一般,文采一般,却在他第一次进入潇湘馆的时候,就成为了李园园的入幕之宾,然后,李园园就脱离了潇湘馆,跟着这位剑客,离开了长安,就此了无音讯。
李园园的这一举动,在当时引起了很大的轰动,不知道有多少人为之心碎,在李园园有主之后,长安城的酒水生意格外的红火。
多年以后,有个瘸子男子,带着一个粗布麻衣的少女,来到了长安,在长安城外开了一个茶棚,给南来北往的行人准备茶水。
男人来这里的时候,也就三十来岁,是元符二年来到长安的,算算时间,已经有十五个年头了。
在这十五年里,茶棚大大小小的事务,都是男人一个人在操持着,而那位曾经是少女,现在是少妇的女人,每天除了趴在桌边喝酒之外,就是坐在板凳上发呆,对于茶棚生意的好坏,根本不在意,也不上心,偶尔开口说话,其言语都尖酸刻薄的很。
其实,辛苦不是妇人的丈夫,这一点儿,对于经常来这儿的熟客来说,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当妇人还是少女的时候,不是没人打过她的主意,不过,这些人的下场往往都不太好,不是被抓到大牢,就是被征兵丢到军营当中,更有甚者为此丢了性命。
这样的事情,出现的多了,也就没人再打妇人的主意了,除了承受不了后果之外,最主要的还是妇人其实并不算多漂亮,有那精气神,还不如去城内的青楼转一圈呢。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前坐在这里喝茶的茶客,都相继离开,新的茶客进来,然后又离开,而老人就着那半碗茶,却喝了很久,也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偏西,老人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老板辛苦,还有那位不知道什么时候醉倒过去的妇人,缓缓地开口道“来一碗酒。”
“嗯”
此话一出,周围的茶客都愣了一下,一脸奇怪表情的看着老人,在茶棚要酒喝,这是什么操作,老板辛苦闻言,也是愣了一下,不过,他在看向老人的时候,似乎想到了什么,没有说什么,从脚边拎起一个酒坛,走到老人身边,揭开酒塞,给老人倒了一碗酒。
酒只是烈酒,色泽也不好看,微微泛红。
待到酒碗倒满之后,老人端着酒碗看了很久,并不着急喝,而是缓缓道“在这里看了十五年,也等了十五年,看明白了吗等到了吗”
辛苦闻言,并没有转身离开,难得的坐了下来,也给自己倒了一碗酒,看着老人说道“看了十五年,等了十五年,看明白了,也看糊涂了,等到了,也不曾等到。”
老人点点头,笑了笑,说道“那就再看看,再等等,总有一天会看明白的,也会等到的。”
辛苦却摇摇头,率先端起酒碗,抿了一口说道“我想我是看不到那天了,也等不到那天了。”
说完,辛苦看向老人,笑问道“我说的对吗夫子”
夫子眼前这个邋里邋遢的老人居然是夫子是儒家的夫子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对于辛苦道出自己的身份,老人却摇摇头,端起酒碗,抿了一口,微微蹙眉,随即打了个冷颤。
“吁”
老人长长呼出一口气,这才抬起头,看了一眼眼前这个憨厚老实的男人,然后又转过头,看向西北,悠悠道“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除了读过几本书,走过几步路之外,也没啥了不起的,我管不了别人,自然也管不了你。”
“可是,你回来了不是吗”
“是啊,回来了,也该回来了,回来再看一看,再等一等。”
“夫子此次远游,看到了什么又寻到了什么”
老人的眼神变得愈发的深邃起来,他看着远方,喃喃道“看到很多,也寻到了很多,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寻的,不该寻的,都看到了,也寻到了。”
“结果如何”
老人转过头,看了一眼辛苦,笑了笑,没有说什么,而是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待到一碗酒喝完之后,老人放下酒碗,站起身,走出了茶棚,牵着毛驴,跟随着人群入城,临走时,老人说道“一碗酒,一条命,自行选择。”
元符十六年,深秋,阔别书院多年的夫子回来了,他在城外的茶棚喝了半碗茶,一碗酒,杀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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