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入眠后,七姜又睡了绵长踏实的一觉,待天亮,是被仿佛张嬷嬷训话的动静吵醒,还以为睡晚了惹她不高兴,小心趴到外间的窗底下,才听清了。
“相处这些日子,少夫人什么样的人,你们都该清楚了,跟什么样的主子才有好日子过,你们心里也明白。外人说什么,那是外人的嘴,想在这里长久,就管好自己的嘴,今日的事我不再追究,下回再叫我看见或听见你们背地里议论主子,那就别在这里干了,自有好地方等着你们。”
“是”
丫鬟、婆子一并几个小厮,满院子的下人,纷纷压着声儿答应下,像是不敢吵醒房里的人。
七姜赶紧爬回床上,只能等外头散了再“醒”,但见一旁展怀迁的被子凌乱地堆着,嘀咕这么大人了,连被子都不会叠。
可伸手要收拾,不禁又笑了,他是公子少爷的命,这辈子都用不着他叠被子,而这两年里,恐怕也轮不到她来叠被子。
七姜再次躺下,觉得脸上有些痒痒,小心抓了抓,心口猛地一颤,翻身坐起来,忽然就想起了昨晚的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会梦见展怀迁摸她的脸,梦见在大夫人花园的水榭台上,她钓上鱼来,被溅了一脸水,展怀迁就伸手替她擦去,还摸了她的脸。
“你、你混蛋,坏人”明明是自己做的梦,七姜却对着展怀迁的被子拳打脚踢,抓着袖子使劲擦自己的脸颊。
此时张嬷嬷听见动静进来了,上前拦着说“少夫人呐,傻孩子,这么俊的脸蛋子可要擦破了。”
七姜也舍不得伤了自己的脸,最后踹了一脚展怀迁的被子,对着嬷嬷哼哼唧唧表达她的不满。
“您想说什么呀”
“睡太久了,腰疼”
张嬷嬷嗔道“小孩子家家,哪儿有腰呢。”
七姜冷静下来,好奇地问“嬷嬷,我到底是大人了,还是小孩子”
张嬷嬷小心为她理顺长发,笑道“不瞒您说,往后一辈子,您在奴婢眼里都会是现在这样儿,还有哥儿他,我头一回见他,就这么小点儿抱在怀里,虽说如今长成参天大树,都能上战场杀敌了,可在我眼里,还是这么点儿的奶娃娃。少夫人您还小,有一天您当了母亲,才能明白奴婢说的什么。”
七姜问“嬷嬷自己的孩子呢,你的相公呢”
张嬷嬷坦率地说“自然是亏欠他们的,可若没这份亏欠,他们能过上好日子吗当年和如今这些被家里卖进来的丫头小厮们一样,虽说也有黑心肝的爹娘,可大多人家,若不是过不下去了,谁卖儿卖女卖媳妇呀那会儿也一样,家里养不活了,我才来喂养公子的,也是运气好,当时好几个奶娘应选,大夫人留下了我。”
七姜善良地说“我说给映春日子,让她回家看看,嬷嬷,您也回家去看看吧。”
张嬷嬷笑道“用不着,其实啊,习惯了府里的日子,回家去这也看不惯,那也看不惯,虽说是夫妻母子,二十多年不在一处,哪里来的感情。做人不能太贪心,他们过得好,我在府里也好,大家彼此就都安心了。”
七姜觉得是这个理,做人就要看开些,虽然还不知道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在何处,往后两年在这家里,也别辜负了自己。
张嬷嬷说“大姑娘已经退烧,只是还虚弱得很,整夜整夜地咳嗽,实在可怜。不过苦日子总算到头了,接来家里哥儿们护着、大老爷疼着,还有您这个嫂嫂做伴”
七姜淡淡一笑“不用多往来,四夫人不喜欢我,回头又和她闺女过不去,多没意思,她们亲姊妹互相照顾就是了。”
张嬷嬷说“您和大姐儿一定投缘,出阁前,我们姑娘也是活泼伶俐的孩子。”
这会儿梳好了头发,平日里不戴假髻,只是盘起长发,七姜会觉得自己还挺好看,那赴宴时高高的发髻,跟上吊鬼似的,她实在欣赏不来。
嬷嬷说“您先用了早饭,一会儿量尺头,天气越发暖和,得备着夏天的衣衫了。”
七姜惊讶地说“这才春天。”
张嬷嬷应道“一些刺绣很是费功夫,这会儿预备都不算早了,您不用担心,府里有绣娘干这活儿。”
七姜欲言又止,这毕竟和浪费食物不一样,她没那么理直气壮,只能再想想法子,找机会说服嬷嬷别再为了她花那么多银子。
吃过早饭,出门采买的下人回来了,原来是特地去买嬷嬷指定的糕点,俱是京城上百年的老铺,最地道的那一口,且宜久存,能挨过远去西北的路。
七姜尝了一块,好吃得很,又见自己的东西都好好的被装了箱子,展怀迁果然没骗她,嬷嬷也没嫌弃她寒酸,心里就高兴了。
可那之后,久等绣房的人不来,七姜急着要去遛狗,拉着映春跑来找嬷嬷说,却听见拐角另一侧,有下人对嬷嬷念叨“绣房里出了岔子,几家布庄旧年的款子还没收到,府里说开年就给,都三月见底了还没续上。他们就联合起来,不给咱们家拿货,眼下连绣线都供不上了。”
张嬷嬷怒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才说出来”
那人说“这也不是厨房,每日张嘴就要吃喝的,少了一顿都不行。绣房里的事,总是一季赶一季,平日没事儿,谁去算那里的账呢。”
张嬷嬷问“这会儿,是老太太的针线也供不上了”
下人道“库房里总还有东西能使的,可四夫人若开库拿东西,都是要记账的,她打算怎么落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