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悲城是一座白象佛教文化浓厚的尼姑城,男修常避嫌绕道花城或榕城旅宿不说,基本上也很少能够见到这么小的孩子出入。
忽地,顾君师联想到那个要进慈悲城找孩子的白色斗篷男子,就问道“你爹,是不是披着一件白色斗篷”
乐宝正在揉搓眼睛,闻言惊讶抬头,睁着一双泛红的兔子眼“姐姐怎么知道的你是不是见过我爹了”
顾君师眸邃一瞬,伸出一只手轻轻地捧起他的小脸,仔细摹绘观察了片刻。
这张小脸越看越觉得像。
“乐宝,你爹叫什么”
乐宝本来是一个拥有怪癖的孩子,他虽然看起来对人礼貌又阳光爱笑,但实则他厌恶陌生人的一切肢体接触。
长这么大,除了他爹之外,任何人但凡多靠近他一些,他都会不动声色地避开来,他不愿与任何人亲近。
但现在他被这个长相甜美但气质却清贵的姐姐抱着,还摸着,这么近距离地注视着,他却奇怪自己,竟没有那种恶心抵触的反感,反而觉得想要跟她更亲近一些。
难道是因为刚才那种紧急的情况下她救了他,所以他才对她完全不反感
“我爹叫”
正当乐宝要说出他爹是谁的时候,顾君师倏然感觉到身后的空气一阵空间扭曲。
她第一时间扬起宽大的衣袍将乐宝掩护于身前,偏转过身来,眸光如薄刃划破霭冷的空气。
只见一道璨白辉明的身影骤然现身,他身上的白袍子被风吹起飘动似玉兰,微微敞开,露出底下水潋青销衣摆与袖口,那在风中摆动的皆绣着镂金缠枝散花的镶边,袖口与领颈处更用狐裘滚边,美丽中透着几分魅色。
他兜帽经风鼓起,或许是太过紧赶而来,低喘而关切的声音响起“乐宝”
乐宝听到了,他惊喜又委屈地从布料中刨出自己的小脑袋,然后瞠大眼睛看向前方“爹”
他这一声爹没有丝毫掩饰声量,顾君师之前对这个白斗篷并没有太入眼,但此时因为他是乐宝的爹,她才正眼多打量了一番。
顾君师轻然又淡色的目光,视线从他帽缘露出的精致白皙下颌、优美长颈,再到那一双露在外面无暇到透明的手她偏了偏脸,漆睫下的眸子清寒微怔。
越看就越觉得这半张脸、这颈这手,她并不陌生
意转念动,手腕遽然一转,便是一指气破空划了过去,当即对面男子身上的白色斗篷外披从中尽数破裂开来。
撕衣裂帛之后,衣片似雪,散落于风中,飘飘洒洒拂过男子的青丝与肩头,他这一下周身上下再无任何遮掩,全然暴露在了顾君师面前。
褒衣博带,袍袖翩翩,身形似濯濯春柳,他眼睑半敛,只看得见长长睫毛覆在清冷如雪的脸上投射出一片阴影,而那一张秾丽清美的容颜也仿佛氤氲在烟雾身后,轮廓秀美如春山。
顾君师神色凝住。
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盯着这一个猝不及防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空气在这一刻好像霜冻凝结了一般,那些飘浮在四周的尘埃灰榍都滞停在半空之中。
她曾设想过很多的重逢的画面,但都因为他消失了整整七年,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就这样不设预警地出现了。
她心底霎时间涌上了太多情绪,但她心够硬,又将这些情绪一点一点嚼碎了吞入腹中。
“六、绛、浮、生。”
这个名字,一开始不过是她跌宕起伏人生的一个插曲,她也没有想过有一天,这四个字就像从唇齿之中研磨过一般地深刻吐出。
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六绛浮生终于与她对视。
他瞳仁内似地震一般,但经历了一番崩塌与毁灭,但又很快地重拾旧地建筑了一堵深墙厚壁。
他此刻就像面对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薄唇微弯,眼尾处桃粉氤氲开来“不知这位仙子,你怎知我的姓名”
她不想去猜他此时究竟是装傻还是真的认不出她,她蓦地垂下眼,看看怀中一脸发懵的乐宝。
这个孩子她神色发紧,眼神复杂,最终,还是问了出来。
“乐宝,是你的孩子”
六绛浮生淡渺出尘地站在那儿,对于她的疑问,只平常道“不是我的孩子,难不成是你的”
“那我的孩子呢”
她猛地看向他,气势逼人,连四周静谧的风气好像都在这一刻咆哮风声鹤唳起来。
六绛浮生飘飘乎似遗世独立,他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伸手温淡道“可否将乐宝还给我”
但顾君师却没有动,她看着眼前这个消失匿迹了七年的六绛浮生,她现在已经无法一眼看透他的修为,但从他刚才能够撕破空间抵达这里,就可以知道如今的他绝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修为低微的六绛浮生了。
乐宝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会儿他爹跟这位恩人姐姐因为什么缘故将气氛搞得如此僵,他以为他爹误会了,便出声道“爹,刚才乐宝险些被那些怪物吃掉了,是这个姐姐在危急时刻救了我。”
六绛浮生闻言,面上虽无动于衷,但袖下的却慢慢紧攥起来。
他换了一副感激的口吻,道“这样啊,这位仙子既是犬子的救命恩人,那么你想要任何报酬我都可以付给你,但是否请你先将我的孩子还给我”
“六绛浮生,你若当真认不得我,为何对我的话避而不答”
她又看向乐宝“不知乐宝,他的母亲又是谁”
六绛浮生顿了一下,淡声道“你是谁与我有关系吗我孩子的母亲是谁,又与你有关系吗”
她嘴角冷然下撇,冷笑了一声“与我无关”
“六绛浮生,你可知道我找了你多久了吗整整七年。”
六绛浮生神色终于有了些许细微的真实变化“你在找我”
“对啊,我一直都在找你。”顾君师轻声道。
“你找我做什么”
找他做什么
顾君师遽然逼近他,她清冷玉琼的面容上透着煞冷之气,眼神狠狠地扼住他的“因为我要亲口问一问你六绛浮生,七年前你将我的孩子带到哪里去了”
而此时乖乖待在顾君师怀中的乐宝却呆住了。
他激动又好像难以置信地看向顾君师。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她的孩子,可她为什么要问他爹呢
她的孩子跟他爹
七年前
难不成
乐宝傻傻地仰头看着顾君师,眼睛一下就红了起来,既激动又心酸、还兴奋,得就像走丢后被人带回家里见到父母的孩子。
他一把抓紧她的衣襟,小小的身躯禁不住颤抖了起来,喉中哽咽得他除了呜咽一声,一个字都喊不出来了。
那种酸涩忍着想哭的冲动,跋涉了千万里才抵达温暖港湾,舍不得再眨一下眼睛,就像自己现在看到的、听到的,这一切都是他的一个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