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 澄泓(一)(1 / 2)

“贫僧眼中”澄泓眼尾一曳漆黑游鱼下,瞳仁清明水澈远悠,他淡然道“有天地风雪,有花草雨露,自然亦有人。”

澹雅笑唇微弯,情绪一点一点在收拢,他早不是一点事情都无法承受的毛头小子了,若非澄泓这一手蛇打七寸令他一时乱了分寸,破了防线,他不可能当众如此失态恍惚。

所以一旦他恢复了理智,本性中潜藏的刻薄攻击性便会呈现,他想试图将恶气报复在捅刀之人身上。

他痛,他也要对方痛。

“既然大师眼中可容纳世间万物,那又何须分一个黑白道理,佛家莫不是最为虚伪。”

“佛家所提及的万物平等,是平等无有高下。况且,贫僧心中之法,可为不分迷惑无知中的非善极恶之人佛渡。”澄泓静谧的眼神生了一股执拗的劲,如蝉鸣林愈静,一字一顿“但她却要的。”

他不怕受邪祟恶鬼侵扰,但她不行。

尤记得第一世中的“他”,他明知她的底线在哪里,可是哪怕与她为敌,哪怕将他们的情份当作赌注,他亦要化身屠魔金刚肃清她身边那个混沌恶魂铸造的人间祸害人皇。

人皇本是集世间怨憎之念从混沌之中生成的恶魂,所以它本性为恶,行事极端而不讲情理,他将顾君师引领走向他的不法道路,他对她思想影响太深了,他最终导致她走向了一条天地俱毁的疯狂之路。

在人皇自愿消亡后,顾君师便与他彻底决裂了,哪怕她知道人皇是自愿赴死的,哪怕她知道他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她,可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她在他面前提及人皇时从来都是一副无谓凉薄的模样,他便是被她表现出来的“不在意”而迷惑住了,所以他没有迟疑跟劝阻。

可是当人皇在她面前魂散之时,她虽然没有哭、没有怒,但她却不知道她露出了一副茫然到好似找不到家的眼神。

“他”也是在那一刻才明白,她在意他,她一直很在意人皇。

她谈到他时,嘴里嫌弃冷淡,是因为她别扭,她与“他”在一起时,无谓寻不寻人皇在何处,是因为她知道人皇永远都不会离开她,他会永远留在她的身边。

可最后人皇跟“他”联手背叛了她。

算是背叛吧。

一个活不下去了,一个杀了她在意的人。

在这之后,她彻底舍弃了心底仅剩的一丝温情,她走后,就好像真的将“他”彻底遗忘在了脑后,从不回头,哪怕一次是为了“他”。

茶凉了,就别再续了,再续,也不是原来的味道了,人走了,就别再留了,再留下,也不是原来的感觉了。

悠悠漫长岁月之中,“他”从一个懵懂心似菩提的小僧,又由满心欢喜到心如古井的佛子,再到佛法高深、人人敬仰的威严方丈,“他”一直都在看破。

“他”学着佛陀卧于恒河畔,不进食,不沐浴,想通过痛苦悟道,终无果,终明白,修行仍将受困于,执于一念,也受困于一念。

所以“看破”不等于“放下”。

将一切来来去去的原本看清楚,叫看破,可想要圆圆满满,心里干干净净,才叫“放下”。

可惜“他”一生没有圆满,也没有干净,所以他始终没有放下过。

这是“他”的执念,“他”在无尽海之上一次一次诘问顾君师她凡下的罪孽,并不仅只是想让她回头,她回不了头,而他也回不了头,到了那一步,“他”只是想让她能够意识到因她而起的苍生众生之难,能心生怜悯一分来体会苍生万物之苦

可在这一世的澄泓眼中,第一世的“他”错了,也没错。

“他”错在因私心亲手送走了人皇,人皇可以死,但不能死在“他”手上,甚至澄泓觉得人皇

特意选择死在“他”手上就是为了令顾君师跟“他”决裂。

这恶魂连死都要算计他一把。

而看穿这一切的澄泓,觉得自己这一世,绝不会再重蹈覆辙第一世“他”发生过的事。

所以如澹雅这等心思邪恶之辈在澄泓的眼中,他便是一种污秽试图踏足他为顾君师划出的那一片净地。

这个秃驴在搞双标啊可他凭什么替顾一作主,他这是打算好好的佛子不做,去给顾一当小三了不成

澹雅心思恶毒地揣测着澄泓的心思,那些不着边际又嫉妒的心思就像浓稠的黑色墨水,一点一点浸染着他的内心。

从得知她或许能够看到他背负的那些丑陋恶心的黑影怪物之后,他就知道自己在顾一心目中会是一种什么形象。

跟那白莲花一般冰清玉洁的六绛浮生相比,他算什么,算一团肮脏又恶臭的腐烂东西

澹雅自嘲晒笑一声。

他脑袋也徒然清醒了过来,深吸一口气,他又何必跟澄泓起争执,毕竟他有什么立场,对方又有什么立场

顾一身边的人分明就是六绛浮生啊。

他们两个“外人”在争什么

可是虽然道理都懂,但被别人指着他鼻子说他是一团恶臭之物根本不配,指着他说他身上的污秽会玷污别人纯洁的灵魂跟,他就忍不住心底反骨的脾气,觉得管他屁事。

澹雅端出一如既往温雅柔和的微笑“大师是以什么身份来讲这一番话的三教圣贤,本乎一理,若离心性尽是魔说。”

话说完了,他也懒得再听对方说教,他举臂风云起势缠绕起衣袖飘扬,一柄电光闪烁的长剑出现,那冷光映入澹雅那一双优长墨眸内,盛气逼人。

澄泓沉寂下眼眸,慈眉善目亦是深邃有神,手腕一转,一串佛珠举出,如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将他包围,犹如被春光照耀,被春风抚摸,被春雨滋润,日光斜照集灵台。

顾君师定睛一看,眸色流转,光阴如乔林斑驳。

却是她前几日当“诊费”送给他的那一串佛珠。

她知道他会收下,却没有想到他竟将它珍而重之随身携带,还取代了之前那一串一看就知道使用年代久远的念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