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朔峰城逗留的梦藏生,自去过内城一趟之后,就再没进入其中,反而不停来回于外城街巷。
只是每每走到一片石壁附近,驻足思量许久,然后就折身返回。
城池依山而建,或者说是依靠一块巨大的朔石建立,因为放眼看去,四周全是平原大地连绵相接于天,这块足有一城之宽的岩石,便可以称之为山。
而且因为这座斜刺入天空的古怪山峰,朔峰城多年以来,视野所见,就从未发生过虫兽卷杀商队之事。
就在一露岩石,一半布满青苔的孤峰之顶,一座类似于烽火台的石楼,除了脚下山峰背阴处难以窥察,犹如灯下黑之外,就是一朵明亮烛火,探照四方。
有如此地利,自然能够护得如光视线之界不出意外。
所以朔峰城在某种意义上,是人族镜缘山脉之外,公认的最为安稳之地,比起平关城还要安稳。
稳的并非人身,而是人心,能提前许久知晓一切,总好过突兀撞入眼帘。
不过如今的平关城,有了一枚红月,又有“不夜城”的别称不胫而走,俨然比起之前,担惊受怕消减极多。
之所以梦藏生会在这座孤峰下徘徊,就是他单纯想要上去看看,又觉得不太合适。
登山一事,有人为的是强身健体,有人为的是登临最巅峰的豪气,还有人为的只是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既是要看风景,半夜偷摸上去纵然不难,可是两眼一抹黑,毫无意义。
只是白日里,就这么一座负责查看四方的石楼,之外全是石色,除非有化形之法,不然根本无处躲藏,只怕到时候天地之景看不了几眼,就得被请去城主府“闲聊”,再看看另一种风景,横平竖直,寒光冷霜,不仅有石头,还有精钢
呢,说不得一日三餐还有人专门送来。
就在梦藏生放弃上山看一眼的念头之后,反身回客栈的路上,一个戴着黑色面具,背着两柄短宽剑的男子,便拦住了他的去路。
在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人,面色冷淡,剑眉星目,气质卓然的李书亭,目光平静看着梦藏生,丝毫没有做错事的羞愧。
梦藏生立刻跳脚“好你个李石头,居然把我的行踪告诉别人,你这家伙到底会不会做人”
李书亭面不改色,“李书亭。”
梦藏生呵呵一笑,我当然知道你叫什么,可是你这脑子,怎么就跟个石头一样,明明先前不约而同捆绑金兰,脑筋灵光着呢,手脚利索着呢,这转眼就变成傻子啦
还是说自己心中有愧,索性出卖同伴,以此换取他人原谅未免太不厚道
那个戴着半截面具,双眼并未遮掩的背剑男子,只从眼神就能看出恼怒,直接将手中两物砸了出去。
“你这家伙也有脸说别人”
梦藏生故作吃疼,接下两道黑影后,哎哟着往后倒退几步,就差大喊什么远猎人打人啦之类的话,觉得戏会太过,才就此作罢。
改头换面的金兰,上前两步,怒喝道“你这人要做戏到何时”
梦藏生这才撤去脸上痛苦神色,打着哈哈,“哎哟,好精美的锤凿,这做工,这用料,老石匠看了都要称赞不已。”
金兰气得胸口起伏不停,自离开中庭以来,他还从未遭受过这般屈辱,被人用破布封嘴的,于是先找到城中人熟知的独行猎人李书亭,再从他那里问出了梦藏生这几日的行踪。
既然已经解开了误会,对方手里又拿着一对梦藏生曾携带腰间的物什,李书亭自顾自以为对方是真的来道谢,便主动带路找了过来。
眼见
情形不对,李书亭淡淡开口,“你们聊。”
接着就是事不关己,打算转身离去。
梦藏生眼疾手快,上前直接一巴掌扣在李书亭肩上,然后踮脚凑近其耳边,咬牙道“前几日你就独自开溜过一次,今天这家伙是你领来的,要是再敢跑,我就去那个姑娘家里说你在墨雨城有相好的了反正你这张脸,惦记的人绝对不在少数”
李书亭垂眸看来,与他对视,终是按捺性子,不再动弹。
仿佛是为了印证梦藏生的话,每有年轻姿容的女子,路径三人之时,便会暗中投来目光,眼波流转,情意绵绵,是因为谁无需多言。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不过溪中游鱼,却会因落花掀起涟漪,如临大敌,这就让怒火中烧的金兰,不由得冷静下来。
他如今的身份,可不能随意外泄,不然真真是里外不是人。
李书亭明白梦藏生口中的姑娘是指谁,是一个住在城西,一条腿有些跛的独居女子,今年不过才十七,平日里以针线活计为生,闲来无事,便喜欢提笔书写。
那口李书亭极为看重的木箱之内,除了应急的丹药之外,便是几卷书纸,不仅有最普通的木纸,还有稍好一些的臾纸,前多后少。
倒不是他不想采买兽皮纸,只是兽皮纸,女子根本不会收下。
受制于人的男子,却不太明白,为何此事会被人知晓。
梦藏生满意松手,轻轻拍了拍,“年岁有差,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李书亭默默垂肩,梦藏生便悻悻然收回手。
他虽是面貌英俊,但今年已然有三十一岁,也不怨人有什么调侃之言,只是想到那张笑颜,却不愿牵连对方。
“请慎言。”
察觉到话语里的不喜之意后,梦藏生才没有再多说些怪话
,诸如老牛吃嫩草什么的。
金兰横移两步,直接以肩膀“撞开”梦藏生手臂,站到两人中间,盯着其双眼,“和我比试一番”
虽说他对眼前之人充满怒意,可是前几日被饿得虚弱不已,贸然出手,只是自讨苦吃而已,所以休整几日,完全恢复之后才找上门来。
梦藏生移开视线,嘟囔道“就是一个误会,至于吗,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不是恩将仇报嘛。”
凭借他的实力,怎么可能被人撞开手臂,所以先前是有意迎合对方举动,让自己看起来就是普通人。
金兰欺身上前,“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你救了我,恩情我已经还了,但是此仇我必报”
几日之前,就在梦藏生被朔峰城主“请”回府内,闲聊些关于这一次双骑赶路的细节之前,李书亭便以丹药一事,不能拖延为由,先行离开,而朔峰城主也是如释重负,当场同意。
和一个惜字如金的人谈事情,可以看作是自讨苦吃。
等到城主府内闲聊过许多事情之后,衣衫整洁,几乎让梦藏生认不出的金兰,才被人带到厅中。
那梦藏生的第一句话,自然是你这个叛徒
一句话气得本就虚弱的金兰几乎要吐血,还是朔峰城主屏退左右,房内只有三人之后,才解释清楚了一切。
若说梦藏生在平关城的做法,是养猪肥了再宰,以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那墨雨城主与朔峰城主,发觉中庭猎人与往年心性相差极大,容易滋生事端之后,暗中联手所定的谋划,便又多了些许细节在其中。
比如暗中拉拢一人,令其故作不服姿态,饱受针对过后逃离,便会让其余之人心生愧疚,只觉身边同伴居然是如此品行,不仅未能护卫人族不说,还给人族添乱,自然会看
在眼中,记在心里,恪守规矩。
而朔峰城便能借抓捕叛逃远猎人一事,敲山震虎,警醒城中之人,可谓是双赢局面。
只是天有不测风云,谁都未曾想到的意外,终究还是发生了。
本就对须梭平原不熟悉的金兰,在偷偷离开巡猎队伍后,先是迷失方向数日,再是碰上狼群追杀,并未按照约定,出现在朔峰城。
若不是梦藏生与李书亭恰好救下他,只怕就已经给狼群分食了。
当时梦藏生听说过后,啧啧称奇,自言自语一番。
“原来如此,我还当是须梭平原比起落角平原丰茂,物产丰富,迷失其中也不必担心饥饿难耐,这叛徒金兰才没有饿死,原来是出发时,墨雨城主偷偷塞了物资,身边带的食水够多啊唉我早该想到的都怪我人生地不熟,将此地想得太好了些。”
顶着一个山脉对面初来乍到的身份,让他的狡辩,看起来很是合理,所以朔峰城主并没有怀疑太多,单独留下总觉得这番话有古怪的金兰,商议后面的收尾之事,就放梦藏生离开了,还交代其将真相完完全全讲述给李书亭,一来二去,三人就等于是不打不相识,交集变多。
被人寻仇上门,眼看躲不掉,梦藏生便无赖道“行啊,欺负我一个不擅争斗之人,那我们就去远猎营打一架好了,谁怕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