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倒风山消失,已经过去了几日,天色放晴,万里无云,暖风和煦。
被掀开的平原大地,已经有细小绿芽,从泥土中生发,想必再过不久,又是芳草连绵。
找到商队以后,郑佳节一行人,心里的伤暗,也是被雨水带走,换作了明媚阳光。
但是眼下,他们还有一个困扰。
守在洞穴入口数丈之内的黑色背影,除了第一天开口,讲述深处情况之后,就在也没说过别的话。
神情已经不单是凝重,而是微怒。
之前一直充当座椅的木箱,先前就在炸裂声中,碎成无数木屑,四散纷飞。
看见这一幕的郑佳节,心想前辈应该是思虑过度,一时控制不住情绪,借此发泄,所以只是招呼众人离远了一些。
包括她自己在内,留在洞口处,随时准备接应梦藏生的远猎人,都有些神色担忧。
梦藏生就在洞穴通道正中间,拄剑而立,左右洞壁上,各有火把,将此处照得通明。
他的手搭在剑尾,手指无意识轻微抬起又落下,敲在剑柄上。
低头看着身前的满地蛇尸,颜色黑红,应是已经开始了。
此刻的他,依旧是面如冷霜,很是头疼。
先前苏云川的不听话,让他想要斥责一番的,但是看见徒弟一群人的惨样,又狠不下心。
心里还想过其他的责罚方式,比如说,自己假意受伤,让徒弟担惊受怕,以此惩戒。
只是思前想后,又放弃了。
利用亲近之人的关心,让人伤心,以此来教人事有不为,本身就是错的。
当了别人的师傅,再怎么说,也不能教人弄虚作假吧。
所以梦藏生想了很多方法,都没有万全之策,既能
修理苏云川一顿,又能让其只单纯知错能改,而不会伤心。
越想越心烦,怎么徒弟犯了错,当师傅的,更像在受罚呢
这就是教不严,师之堕的惩罚
越想越气不过,正巧想起一事,那个底部空洞的木箱,可能会暴露自己,一直隐藏在商队的事实,所以随手一挥,将其“毁尸灭迹”。
这几日他的凝重神色,其实都来自于心里的胡思乱想,但是落在旁人眼里,意味就不同了。
从商队逃出生天,在“伞下”昏睡过去之后,已经过了两天。
随着尤达、苏云川先后醒来,其他人也渐次睁眼,眼神还有些呆滞,心想此时眼中所见是不是幻觉。
四周没有城兽,只是普通的褐色兽皮,像一个大罩子,盖在头顶,风一吹就随之颤颤起伏,人族好像没有这种东西。
直到有人打趣的话语传来。
“又醒一个,赶紧弄些吃的过来。”
“哈哈哈,这家伙,比我醒得还晚,看来还是我实力强一些”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各种熟悉的人声传来,躺在床上发呆的远猎人,才终于相信,真的大难不死,从倒风山、蛇洞里逃出来了。
毫无形象,将肚子填饱之后,苏云川就坐在火堆边,愁云满面。
明明知道梦藏生就在天坑底部,她却不敢下去找人,以前犯错,最多头上不痛不痒挨一下,这一次的话,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蒋泉和尤达,拿着烤好的蛇肉,有说有笑。
“苏姑娘,我们去给谈河城的兄弟们送吃的,你要一起去吗”
尤达将蛇肉全都放到篮子里,大大咧咧问到。
苏云川翻了个白眼,你就不该问,现在好了,去也不
是,不去也不是。
她叹气一口,又不能躲一辈子,迟早都要面对的,说不定拖得越久,师傅心里的气愤就越攒越多。
现在主动认错,态度诚恳些,应该不会太严重的吧
一番天人交战后,苏云川噌地站起身,拿过尤达手上的食物,大步走向营地旁的天坑。
身后的蒋泉有些无奈,师徒连心,万一苏姑娘,反过来被劝说,赞同梦师单独留在洞穴怎么办
夏日烈阳炙烤两天之后,地面不再潮湿,一处横宽三十多丈的大坑,就像地面嵌进了一个巨大漏斗,将流光全都收入最深处的黑洞。
还在地下之时,梦藏生为求安稳,花了很长时间,将头顶的土石,全都切割成“碎块”。
若是直接从地表,以蛮力破开土石的话,脆弱的洞穴通道,可能会提前崩毁,那商队将会被全部活埋,无人幸免。
考虑周全以后,他才顺着暗道离开,在大雨中,不停“搬山”,最终造就了这么一副震撼人心的景象。
苏云川一路向下,惴惴不安。
倒是胡昕,看清来人之后,热情挥手大喊“苏姑娘,你醒啦”
苏云川身形立时有些停顿,真想转身就走,又忍住冲动,硬着头皮跳到众人身前。
这一段洞穴的顶部,早就被某人,像破开竹管一般揭去了。
胡昕大步上前,笑着伸手,“你怎么不多休息一会儿,刚醒就来给我们送吃的”
原本想要开口关怀的张怀鑫,被抢了心里想说的寒暄,步子刚迈出去一半,就连同话语一起咽了回去。
郑佳节上前,开始帮着分发食物,“苏姑娘是为了前辈来的吧”
苏云川脸色有点僵硬,还是点头认下了。
朝着郑佳节勉强一笑,就向着那火光映照的背
影走去,看上去有些视死如归。
胡昕大口撕咬蛇肉,比男子还豪迈,凑到身穿紫衣的郑佳节身旁。
“佳节,你说苏姑娘,能劝得动前辈吗”
郑佳节并未回答,只是想起不久前的城外夜聚,除了平关城主和苏云川,外加几个少年少女,几乎就没人,能吃到前辈亲手所做的饭菜。
这么宠徒弟的人,应该会听徒弟的劝说吧。
短短的一段路,苏云川却走了很久,步子比起平时,迈出的距离短了许多,几乎是脚尖碰脚跟,做着无意义的丈量。
就在她十指绞在一起,低着头,身形越来越慢的时候。
呼呼风声里,有一道黑影从火光中飞来,她惊呼一声,以为要挨罚了,闭上眼睛,下意识伸手挡住。
但是黑影来得太快,她还是一如既往,没有拦下来。
忐忑不安中,却发现头上一点头不疼,小心翼翼眯开眼,却听到一句话语。
“就这么进来,你不嫌臭吗”
苏云川有些懵了,取下头上的物件,才发现是一块很厚的布,刚好与人脸大小相近,两端带有长绳。
刚才想事情想得出神,还没有发现,自己脚下,全是被血染透的泥土,已经变得漆黑,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扑鼻而来。
她赶忙用手上方布,捂住口鼻,这才好受了些。
然后眼神一亮,步子也轻快几分,跑到梦藏生身边,歪着身子,露在外面的双眼带着讨好,“师傅,你不生气啦”
梦藏生并没有佩戴遮挡口鼻的方布,所以脸上神情,一览无遗。
勾起一个冷笑,斜蔑过来,苏云川心里立刻咯噔一声,眼睁睁看着身前的人,举起了手。
再度紧闭双眼,额头依旧没有吃痛,只是耳鬓有凉意扫过,
然后就是一物挂在耳后。
“没那么气了。”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是梦藏生的话,就和捂住嘴的苏云川一样,有些沉闷。
当然气,但是气的不是这一次的事,而是很久之前的事。
苏云川双手拍在面罩上,心想这个东西原来是这样用的,确实要比系绳子方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