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师和严巡赶来时,凌溯已经彻底失去了知觉。
眼前的情形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严巡脸色骤变,他顾不上太多,快步过去想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却被催眠师牢牢按在原地。
庄迭跪坐在走廊的墙边。
他的身体被手推车挡住了大半,但还能隐约辨认得出,还有一个人被他牢牢抱在了怀里。
对而的房间里传来机器有条不紊的抢救声。
那种声音听得人莫名心慌,严巡的脸色难看的要命,他欲言又止地看了看身旁的催眠师,后者却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
他们都很清楚那些声音所代表的意义。
在精神疾病研究中心,或者说在任何一个有医疗性质的机构中,这都绝不是什么令人放心的场景。
一片寂静中,反而是庄迭最先出声“你们那边情况怎么样”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催眠师怔了两秒才回过神“没问题。”
催眠师猜到了庄迭想问什么,迅速组织好语言“从现在到中午都是休息时间,几乎所有人都留在自己的病房里,没发现有人巡逻。”
庄迭走后没多久,用餐时间就正式结束。那些病人们像是脑袋里原本就装了个闹钟一样,不约而同起身,离开了那个集体用餐场所。
由于那个医生打扮的人已经被庄迭打晕拖走,这一次没有人监督他们的行动。催眠师和严巡趁着这个机会,利用岔路脱离了人群,没有立刻回到病房,从而避开了这一次的给药。
或许也是由于这一原因,这次他们的意识没有再断片,从早上一直连贯延续到了现在。
“附近有一间休息室,离这里非常近,可以先把凌队带过去。”
催眠师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稍一犹豫,还是放缓脚步走过去“庄先生”
庄迭立刻将凌溯往怀里护进去。
他的动作完全先于意识,视线扫过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像是荆棘遍布的锋利刺得催眠师不自觉打了个激灵。
庄迭似乎花了点时间才确定他是谁,点了点头,抱着凌溯站起身。
催眠师没有多在意“这边,跟我走。”
那种芒刺在背的尖锐凛冽格外叫人胆寒,他却反倒松了口气即使是这样也不错,至少能让庄迭身上多出点活气。第一眼看见这两个人的时候,催眠师险些就分不清究竟究竟谁才是失去意识的那个了。
催眠师朝严巡打了个手势,拦住了想要过来帮庄迭的搭档,又向不远处看了一眼,提醒对方如果太想插手帮忙,可以顺便带上那辆有不少医疗器械的手推车。
严巡没有提出抗议,一言不发地走过去。
他拖着那辆医用手推车,跟着几人向前走,忍不住又看向抱着凌溯向前走的庄迭。
凌溯的状况比想象中的更糟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甚至没法分辨对方究竟还有没有生命体征。
不仅如此,严巡还总觉得那个人似乎和他们熟悉的状态有所差别。
那更像是他曾经调查过的、被严会长当作零号来培养的那个年轻人。
凌溯在大学入学后没多久,就被严会长挑中做了关门弟子,带在身边亲自培养。那段时间的各种考试高分记录、相关的尖端期刊都被一个叫“zero”的名字牢牢盘踞,他毕业的速度和学历蹿升的速度简直令人咋舌。
在实验室里,严巡经常会被同事的玩笑或是闲聊提醒,意识到自己创造的记录又被那个zero轻松打破了。
虽然承认这种事多少叫人有些脸上无光,但严巡还是没办法否认在得知那个从没对他满意过的父亲竟然有了个得意门生的时候,他的确控制不住地嫉妒过凌溯。
在旅馆的梦中第一次见到凌溯的时候,严巡其实是格外失望的。
他没想到,那个从各方而完美证明了他的无能的零号,原来就是这样一个懒洋洋打不起精神、即使被排挤针对也只不过是好脾气地笑着避让的普通人。
即使后来的确意识到了凌溯的能力,严巡依然觉得,如果父亲也愿意正视他,给他完全相同的条件和环境,凌溯能做到的事他未必做不到。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那个时候,不明就里的搭档还尽力劝过他“听说那个实验非常危险,没当上小白鼠说不定是件好事”
严巡当时并不认可这种说法。
不论愿不愿接受这一点他在意的是严会长的肯定。
事实上,严巡很清楚自己的确想过,如果严会长真的愿意让他做那个“零号实验体”,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接受
直到现在,他忽然前所未有地明确意识到,这种想法简直天真到可笑。
严巡捏着掌心里的冷汗。
从他的角度看过去,那个人影和档案材料里的照片几乎完全一致。
这就是三年前甚至更久之前的“零号”。
年轻的实验体被庄迭抱着,整个人苍白得像是一碰就会碎掉。其他人就连庄迭似乎都看不到他的情况有多糟,零号简直像是刚经历了一场残忍到近乎惨烈的精神酷刑。
严巡跟进休息室,把门关严,看着庄迭把凌溯小心地一点点放在床上。
那个已经近乎透明的意识体像是随时都会消散,他浑身上下都是伤,身体还湿淋淋地向下滴着水严巡甚至没能从垂下来的那只袖管里找到他的手。
零号一动不动地平躺在床上,像是有什么牢牢束缚着他的身体。
他的额头贴着庄迭的掌心,被庄迭一点点放轻力道揉着头发,淡漠得近乎凌厉的眉宇莫名和软下来,耳廓无知无觉地泛上一点极淡的红。
干练的短发温驯地抵在庄迭掌心。
不知不觉间,那些令人忌惮的疏离和冷峻也被尽数收拢。
这样过了片刻,零号终于不再抗拒,配合着抢救,陷入了真正放松的昏迷当中。
“庄先生。”严巡忍不住上前,“凌队他”
他想告知庄迭凌溯现在的状态,话才开了个头,就控制不住地怔了怔。
他听见了某种十分细微的、近似于金属振动发出的耳鸣声。
那种声音更像是从耳膜内部传出来的,仿佛是被手术刀的薄刃在意识上灵巧地一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