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鸟。”
寒冬时节的天亮得极晚,城外的北望山因野兽冬眠,已好一阵子没人光顾了。
项桓抵达山脚时,远处高低起伏的古树梢头浅浅的铺着一抹晨光。
他翻身下马,将战马拴在附近的树桩上,自己则徒步跑上了山。
多亏数月前跟着猎户到深山中捕过野味,他对这地方颇为熟悉,知道翠鸟是栖息在水边的,倘若顺着水源找,没准儿会有蛛丝马迹。
破晓前是一日之中气候最冷的时段,呵气成云,叶片上积满细细的寒霜,山地被露水打湿,行步甚是艰难。
项桓拨开碍眼的草丛,沿着水流,一棵树接着一棵树的找。
头顶参天的枝头不时飞过几只黑色的寒鸦,好奇似的一路跟着他。
山涧清澈的小溪潺潺流淌,少年涉水而过,扒开河岸的灌木,鹅卵石后被惊扰的蜥蜴慌不择路地往缝隙里钻,他凿开被风吹得光滑的巨石,将堤岸芦苇茂盛的地方全部挖了一通。
栖息与水畔的鸟类和爬虫纷纷惊慌失措地自洞穴内出来。
项桓一只一只的对照翠鸟的形貌,追着鸟群攀树而上,扒着几根树枝在高处张望。
正在此时,拂晓的阳光沿溪水渐次扩散,笔直地洒了他满身,项桓忍不住伸手挡了挡,山里的日出薄雾朦胧,仙境一样漂亮。
临近傍晚,忙碌了一日,铺子终于清闲下来,首饰店里的掌柜拿着把鸡毛掸子在弹架子上的浮灰,鼻中甚有韵律地哼着首曲子。
这会儿没什么客人,等到戌时他差不多就能关门去吃饭了。
一首曲子刚哼到一半,门前的珠帘糊涂哗啦啦响成一片。
“贵客想要点什么首饰金的、银的,还是玉的小店百年手艺,做工绝对”
掌柜边说边抬头,那个武者装扮的年轻人大步走了进来,他同今晨相比似乎更加狼狈了,衣袖手肘尽是泥土,头发凌乱,满脸都是汗渍。
显然没料到他竟会再来,掌柜几乎都快忘记这回事了,登时愣在当场。
项桓并不在意,只抹了抹唇边的汗,将手里攥着的鸟雀递上前,“你看看能不能用”
腊月二十七的夜晚。
市集要比往日冷清许多,石桥下的湖水闪着远处灯火的微光,零碎得像头顶的星辰。
从项圆圆口中得到消息,项桓回房换了身衣服就立刻马不停蹄地往此处赶。
这般时辰,这般天气,沿岸一个游湖的也没有,他刚转过桥栏,极轻易的,便看到那抹月白色的身影面向着泊泊流动的湖水,聘聘婷婷而立。
宛遥真的就在上次的湖边等他。
不知怎么的,沿途跑得火急火燎,到此刻项桓竟莫名生出点局促来,他在石桥旁停下,调整微微急促的呼吸。
兴许是听得身后的动静,宛遥缓缓转过身来,温婉清和的眉眼猝不及防地撞进眼中。
项桓看见她的那一刻,气息不由自主地一滞,掌心修补过的发簪突然变得烫手了。他低了低头,目光朝别处避了一下,方才慢慢地向她走去。
周围有灯火的人家都离得太远,昏暗的光线遮盖了他面颊上那些不太明显的伤。
宛遥若有所思地垂目想了一想,开口问道“这么晚”
她轻轻歪头,“我的花灯呢”
项桓唇边的筋肉犹豫般的动了动,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对不起,花灯昨天被烧坏了,我也没时间再做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你了。”
宛遥愣了一下,这时,临街的一户人家忽的将屋门的灯笼点上了,暗黄色的烛火蓦地把面前的少年照亮。
她才发现他的额角有块结痂的血痕,下巴横过一条口子,眼底一圈的青黑。
即便面容写满疲惫之色,然而年轻人还是一如既往,眸如星光般看着她,带着些许期待,和些许不安。
“我把圆圆弄坏的发簪修了。”项桓终于迟疑着将紧握在手的点翠摊开,垂首解释,“那天说好要赔你一支的,一早就买好了,原本是打算等我受封当上将军之后再送你,没想到后来出了那些事”
宛遥一言不发,只是瞧着他掌心里静静躺着的簪子。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见,但总觉得好像与上回看不太相同,几朵素雅的小花映衬着一张伤痕累累的手,翠羽碧波荡漾。
她不说话,项桓便更感到无所适从,他舔了舔微干的嘴唇,“我也不知道,这个能不能作数”
他狠狠地揉了一下鼻子,“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生日,我没有做好花灯,也还是要送东西给你的。至于要与不要你高兴就行。”
过了很久很久,宛遥都未曾答复。
夜风拂面,他摊开的掌心中,那根簪子却迟迟没被拿走,项桓的心绪在这段流逝的时光里逐渐熬成了微凉的一块石头。
就在他已经不抱什么希望的时候,粗粝的手腕忽被人轻柔的摁住。
一缕带有女孩子的温香和药草淡淡苦味的气息靠了过来。
身侧的姑娘借力踮起脚,柔软微热的唇瓣在他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亲,随后又稍纵即逝地落回原地。
项桓稳如磐石的胳膊不经意地一颤,呆呆地望着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