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州太守姓彭,是当地有名的人物, 据说家中哪位近亲曾在长安得幸于陛下, 故而安排了这份清闲美差给他。
饶是城中已经饿殍满巷, 太守府依然是富甲一方的所在, 甫一禀明来意,门房便往里伸手请他们进去。
赶来领路的管事丫鬟穿得整齐干净,先恭恭敬敬地朝宛遥行了个礼,目光不经意往旁边一转, 正对上了一双冷凝的眼睛, 她忍不住一抖, 笑容就不那么能挂得住了。
“这、这位是”
“他”宛遥刚想开口, 一时间居然不知给项桓找个什么身份为好。若说是药童,可这么“杀气腾腾”的药童还真是很少见,若说是大夫,一会儿倘使穿帮也不好解释。
于是竟僵在那里。
项桓接了一句“是她的伴当。”
丫鬟这才颔首道“原来如此那辛苦二位跑一趟了, 请随我来。”
宅子气派且宽敞,比宛遥家中甚至项府都要大得多, 门庭威仪,守备严密。可见彭太守此人应该很会敛财。
家宅一大,负责打点的仆婢自然不会少,沿途一路走过去,能看见许多低头忙碌的人影。
在廊上匆匆一瞥, 日头照亮一道一道明晃晃的光, 似从什么铁器上发出的。
宛遥往后一步, 退下来和项桓并行。
后者见状,知道是有话要说,很默契地微微低头。
“你发现没”她不着痕迹的压低声音同他耳语,“好多西北部落的战俘。”
项桓轻声嗯了,双眸已随她朝旁蜻蜓点水似的一扫。
边境素来是朝廷管不到的灰色地带,战俘如同奴隶一样能够不受限制的买卖,价格又比普通人家出身的下人要便宜许多,再加上奴役俘虏从不犯法,但凡官宦权贵,总是喜欢在府上置办一些,图个物美价廉。
而这太守府似乎更甚,是宛遥迄今为止见过的,家中战俘最多的地方了。
“宛姑娘,这边走。”
丫鬟一抬手便挡住了视线,下了长廊的台阶,正对面便是彭大小姐的闺房。
三人刚要进门,迎面一个端着托盘侍女碰巧出来,她右手带了只铁环,不经意抬眸和项桓的视线撞上,周身一哆嗦,杯盘顷刻脱手。
眼看着就要摔在地上,少年动作敏捷地一俯身,稳稳当当地单手托起,其中的茶水竟一滴未洒。
不过电光火石的功夫,管事丫鬟的内心就经历了一场暴风骤雨从起到平息,简直比夏天的雷雨还迅速。
她愣过后开始厉声训斥“你怎么看路的毛手毛脚的东西砸到客人怎么办”
那姑娘一直深深垂首不住的道歉,哪怕接过项桓递来的托盘,胳膊也依旧在抖。
“还不滚”
见她唯唯诺诺地跑开了,丫鬟才颇不好意思地冲宛遥笑笑,“让姑娘看笑话了我们小姐就在里面。”
“不要紧。”她摇头。
等对方走出十步开外,宛遥才将和气的笑脸一收,朝项桓皱着眉使眼色,压低声音“你看你”
“我又怎么了。”
“说好了不许用眼神吓唬人的。”
项桓只觉黑锅当头扣,无辜得不行,“能不能讲点道理,我哪儿吓唬她了我眼睛生来就长这样”
宛遥半是埋怨半是无奈地斜眼睇他,“那就反省一下,怎么才能把这毛病改一改。”
想了想总是缺了点什么,又补充道,“不行,你违反规定了,我要扣十天。”
他听完便是一愣,有些讷讷看着她跨过门槛,终于爆发道“不是喂,宛遥”
“怎么还带扣的约法三章里几时说有这一条了”
后者站在院中转身,正色着提醒“不可以进来,这是姑娘家的闺房。”
“”
他眼睁睁地见面前的两扇院门关上,在原地绕了几圈挠挠头,最后烦躁地捡了条石阶坐下。
这才半个时辰不到呢,怎么一天没增还反掉了
项桓头疼地揪了把草丢在地上。
真是
日子越来越难过了。
彭家小姐正值二九青春年华,模样生得平平无奇,但胜在会打扮,倘使面颊白白净净的,一番仔细上妆,大概也能算个中上姿色。
可惜她近来左脸长了一大片晶莹剔透的痘疮,乍一看去很像蟾蜍成精,丑得十分骇人。
彭小姐终日不敢出门,房内一张帘子把自个儿遮得密不透风,和宛遥说起便是一脸泪。
“本来今年就该和太尉家的公子成亲的,可你瞧瞧我这模样,还怎么见人呐实在没办法,也只得把婚事延到明年去。”
“但推得了一时总推不了一世,再熬年纪就大了夫家不嫌我自己还嫌呢。”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上个月,丫头拿来姑娘做的玉容散给我试了些日子,倒有几分效果,我想着不如请你来替我诊一诊,对症下药或许好得更快呢”
言语间,宛遥正在观察她的面部,闻言颔了颔首,“小姐这是体内有热毒,毒气不散只使外用的药的确不容易见效,得吃几道方子才行。”
彭小姐忙说无妨,“姑娘尽管治,需要什么名贵药材我差人买便是。”
她笑道“用不着什么名贵药材。小姐备好黄苓、桔梗、冰片、雄黄等物即可,冬天大雪封山,草药或许不易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