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去洗洗?”李炜有些心虚地说。
巫洛阳深吸了一口气,想说什么,但最后没忍住,先笑了出来,“你啊……你到底在想什么?”
她一笑,李炜也跟着笑了,小声说,“在想你。”
巫洛阳将装着戒指的勺子放在一边,问,“另外一只呢?”
“在这里。”李炜从裤子口袋里直接掏出了一枚指环,没留着盒子,大概是怕口袋太鼓了被巫洛阳看出端倪来——在这种小地方,她又意外地精明细致了。
巫洛阳将她手中这枚对自己而言明显大了一圈的戒指接过来,随手往拇指上一套,竟然也很合适。
于是她对李炜说,“这个是我的了,那个你拿走,随便怎么处理吧。”
“哦。”李炜低头看了一眼满是油润的戒指。
巫洛阳不得不提醒她,“不要自己乱洗,问一下店员,或者直接送去店里洗。”
虽然如果直接送去店里,可能会被店员用奇怪的视线打量吧。不过也说不定工作人员见多识广,早就不以为怪。
总之,虽然中间有一些奇怪的小插曲,但是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就是巫洛阳吃饭的过程中,李炜一直用一种欲言又止的表情打量她,看得人替她着急。
巫洛阳假装没看见,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自己的炒饭,才好整以暇地看向李炜,问,“你是不是还准备了台词没说?”
“……是的。”李炜坐直了一些,清了清嗓子,“巫洛阳,对我来说,你是比我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存在。我以前总是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你,把你摆在什么样的位置,现在我找到了,我把你藏在我的心里。希望我是那个能陪你一路沐浴和风细雨,走过冰雪严霜,一起看云卷云舒、花开花落的人。”
她说着,朝巫洛阳伸出手。
巫洛阳将戴了戒指的那只手搭在她的手上,低头笑了一下,“除了你,还有谁呢?”
李炜站起身,抓着巫洛阳的手微微用力,俯下身跟她交换了一个温柔的吻。
李炜认为,自己今天的惊喜姑且算是成功的,虽然除了一开始的玫瑰花之外,后面完全是她一直在惊,巫洛阳在笑。但不管怎么说,结局还是很美好的。
反正她在巫洛阳面前,从一开始就没什么形象,现在也没什么可顾虑的。
能让对方笑出来,就是她的成功。
不过,至少有一点她说错了。在她们携手的这段人生之中,或许会有一些小的波折,但怎么都算不上冰雪严霜的程度,顺顺利利就走到了终点。
就连巫父巫母,在两人毕业之后,得知她们的关系,也没有表现出激烈的反对。
那个时候,李炜和巫洛阳已经在首都定居,而长辈们却依然住在老家,彼此之间的距离拉远了,少了那种情绪上的拉扯与折磨,便也没有脱口而出的伤人言语。在自行冷静几个月之后,巫妈妈若无其事地打电话,叫她们回家过年。
两人老老实实在家里住了半个月的时间,这件事便心照不宣地过去了。
一开始李炜还刻意跟巫洛阳分开住,没两天就抱着枕头去爬床了。巫父早上看到她从巫洛阳的房间里出来,就像瞎了一样,一脸平静地招呼她一起出门晨跑。
人到中年,这位长辈突然注重起了养生,为了保持身材,也开始锻炼身体了。
李炜为他老人家制定了一整套完整的锻炼方案,既不会让人觉得难以承受,又能够最大限度地得到锻炼,不至于做无用功,或者因为锻炼不当而伤了身体。
“比健身房的私教强多了。”巫父如此点评。
然后表情自然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大红包递给她,“你到家里来也很多年了,什么时候改口?”
“谢谢爸!”李炜一激动,给了老父亲一个熊抱。
感受到她手臂和肩背的力量,巫父一边揉胳膊,一边在心里暗想,就这体格,一般男的也比不上她。巫洛阳跟她在一起,至少不用担心家里的重活没人干,或者被人欺负什么的。
这么想的时候,他完全忘记了,自家那个不省心的女儿,从小到大,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何曾见过别人敢欺负她?
得到了家人的支持,李炜就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
从此之后,她在生活上风平浪静,在事业上所向披靡,为国家队争得了许多的荣誉。
要说大家对她有什么不满,那就是太低调了。
明明已经到了互联网信息时代,可是网络上关于她的消息,却基本上都是公开的行程,没有任何私人的消息,就连粉丝偶遇都没有过,简直让人怀疑这人是不是比完赛就消失了。
直到许多年后,当李炜终于在三十五岁的“高龄”退役,她几乎是迫不及待就出了柜,众人才恍然。
啊,她藏得这么深,当然不是因为她是个深柜姬佬,而是因为她的另一半,赫然竟是一位国宝级的科学家,保密等级巨高的那种,连带着身为她伴侣的李炜,也被严密地保护了起来,外面才没有她的消息。
对于这样珠联璧合的一双情侣,即使她们的性向与普通人截然不同,公众也还是更愿意给予宽容的对待。
尤其是她们少年相识,一生扶持的故事,更是成为了一代传奇。
……
巫洛阳轻轻吸了一口气。
睁开眼睛的瞬间,她感觉自己像是被塞进了一个罐头里,挤得手脚都无法活动。
等她看清周围的环境,便发现这里跟罐头似乎也没有什么分别。
这是一列火车,而且是那种老式的绿皮车。车厢里挤满了人和行礼,原本是三人座的位置上坐了五个人,也难怪她连动一下都难。因为人太多,车厢里充斥着一股奇妙的气味,即使开着车窗也没有任何改善。四周人声鼎沸,吵嚷得巫洛阳有些头疼。
这嘈杂的环境唤醒了她的记忆,巫洛阳终于想起来了。
她和坐在身边的几个青年男女,都是下乡的知青。而她此刻所在的这列火车,正是从上海开往西部山区。
她们插队的地方就在那里。
对于这趟旅程,无论是巫洛阳还是身边的人,显然都不太情愿。
现在早就不是那个知识青年们奋勇争先,主动报名,愿意到乡村去支持国家建设的时候了。她们这群人,都是被摊派到的名额。
而会被从上海送到西部山区,便足以说明这些年轻人们既没有特别出色的能力,更没有任何背景,就连在自己家里,也是最最不起眼的那一个,否则不至于落到这个境地。
——同一辆车里,还有去其他地方的知青,但他们是走得最远的,条件据说也最差。
然而,就算在上海这座大城市,他们都是底层的底层,留在城里根本找不到工作,也不会有什么好的前程和发展,但被“发配”到山区,虽他们而言依然是很难接受的事。
大家的心情本就苦闷,车上的条件又如此糟糕,上车没多久,一群十几岁的年轻人就忍不住哭了一场。
巫洛阳就是哭累了才睡着的。
结果一觉睡醒,不但没觉得好过一点,反而浑身上下都又酸又痛,更难受了。
偏偏周围都是人挤人,还不能站起来活动一下——站起来容易,想要再重新坐回去可就难了。
好在巫洛阳的位置就在窗边,她把脸转过去,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慢慢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也就暂时地忘却了眼前的难受。
巫洛阳生得白净,五官精致,在这一批知青之中,是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长相其实是有点不合时宜的,与身边的同龄人总是格格不入。然而,无论主流的声音怎样,也无法改变小年轻们会更多地将视线放在她身上的事实。
此刻,当她望着窗外出神,脸上那种不自觉流露出的忧郁神色,就引得不少人暗暗关注,恨不得上前安慰一番。
可惜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巫洛阳被挤得动弹不得,他们也一样。
好在随着火车在一个个站台停靠,一波波的旅客下了车,虽然偶尔还有补上来的,但数量还是没有下去的多,过了最拥挤的那一段之后,车厢里便空了起来。
肩膀被人碰了一下,巫洛阳惊得身体微微一颤,回过头来。
巫洛阳身边和对面,原本都是女孩子挤在一起,但此刻,身边的位置不知何时已经没有了人,而对面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的确良衬衫的年轻人。
在这个年代,能有这样一件衬衫,可谓是非常体面的了。至少他们这一批年轻人里,只有这么一件。
这也是这位男青年敢于上前与巫洛阳搭讪的底气。
“巫同学,你在想什么?”见巫洛阳看过来,男青年便朝她一笑,“有什么困难之处,可以说出来,大家一起想办法。”
“没什么。”巫洛阳微微低头,“我只是在想我们要去的地方。”
“据说条件比较差。”男青年点了点头,但又说,“不过就是因为这样,才需要我们这些知识青年去建设和改造它嘛!”
巫洛阳没说话。
男青年又道,“巫同学你放心,等到了地方,我一定会帮助你的。让我们一起融入新的环境,为国家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巫洛阳终于正眼看向她,轻颤的眼睫如同振翅的蝶,“谢谢你。”
男青年立刻在这目光之中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连忙趁热打铁,自我介绍道,“我之前自我介绍过一次,不知道巫同学有没有记住,我叫黄桥。我家住在xx区,父母都在厂里上班,巫同学你呢?”
在知青内部,自然也是分了一二三等的。像黄桥这样的情况,算是条件最好的了。父母都是职工,只不过因为家里孩子太多,没法给他找到工作,只能让他下乡。同样因为没钱打点上下,他才分到了这里。
不过等到了插队的地方,他们这些人就统统都是“城里人”了,彼此之间并无分别。
所以黄桥选择这个话题,除了增进了解之外,也是为了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
但巫洛阳微微蹙起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抱歉,黄同学,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想休息一下,可以吗?”
“当然当然。”黄桥连忙说,“那你休息。”
巫洛阳便又重新把视线转向车窗外,头靠着车厢壁,并且闭上了眼睛。
过了没多久,就到了吃饭的时间。知青们从行李中翻出家里带来的干粮,狼吞虎咽起来。条件好一些的,还配了路菜。
车厢里顿时弥漫起各种食物的香味,虽然因为是冷食,不太明显,但对于巫洛阳而言,依旧是一种难言的折磨。此刻,她甚至觉得之前那种身体都动不了的拥挤,似乎也没那么讨厌了。因为那时,大家也不方便把东西拿出来吃。
巫洛阳将手按在隐隐作痛的胃部,眉间的折痕更深了。
这让暗中关注她的人相信她是真的不舒服,就算有心请她一起吃东西,也不敢上前打扰。
其实巫洛阳包里还是有一点干粮的。但是她不敢都吃完,因为还不知道到了那边之后究竟是什么情况。
其他人无论家里情况怎么差,多少总会给他们带上一点钱、粮票甚至米面,就算村里一时半会没有粮食分给他们,也不用担心。巫洛阳却什么都没有,不能不精打细算。
好在这就是最后一程路了。
巫洛阳迷迷糊糊地被人叫醒,听说已经到站,不由悚然一惊,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不由望向车窗外。
在她睡过去的那段时间,火车已经驶过平原地区,穿山越岭,来到了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下车的地方其实还好,尽管面积很小,而且只有一个十字路口隔开的两条街道,但毕竟是一座县城。但是到了这里,只是开始。在知青办办理了各种手续之后,他们被分配到了不同的村子,每个村两个人,然后就是在知青办等人来接。
“要等多久啊?”一个女知青问,又小声抱怨了一句,“就不能早点来吗?”
知青办主任看了她一眼,神色淡淡,“村里走到县城,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且等着吧。”
“两三个小时?”知青们顿时鼓噪起来,又有人问,“主任,那我们怎么过去?”
“怎么过去?当然是走过去!”主任的脸色冷了下来,“你们是来支援乡村的,不是来享福的,难不成还等着车来接吗?”
没人说话了。
但是知青们看着自己大包小包的行李,都不由发起愁来。
他们没有走过山路,还以为跟城里的大马路一样好走,对于要走三个小时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他们虽然生在城里,但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出门一样靠走,在家照样干活。但是,带上那么多东西,就是另一回事了。
角落里,不顾形象坐在地上的巫洛阳也是脸色煞白。
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前冒金星了,本以为到了这里可以休息一下,没想到还要走两三个小时。
迟疑片刻,她终究还是从包里翻出一个玉米面窝头,默默啃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反应过来。这么长的路,不吃点东西还真受不了。
程怀燕走进知青办时,看到的就是知青们坐了一地,正在狼吞虎咽的情景。她本来只是随意地扫一眼,但视线落在那个蹲在角落啃玉米窝头的女孩身上,不由微微一顿。
程怀燕只上到初小毕业,作文都写不利索,自然很难形容自己这一刻的心情。
但是这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几年前自己在路边救下来的一窝幼鸟,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鸟,像是一只只的毛绒团子,啾啾地叫着,叫得她心软,明明自己也没多少粮食,却还是忍不住分了一把小米给它们。
她朝着那个方向看了很久,直到知青办主任跟她打招呼,才回过神来。
“小程,你来得好早!”主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