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天，衙役在施粥的时候，又在旁边放了一张桌子，说是要招工，有愿意的可以去报名。一旦选上，除了粥之外，每天还能吃一顿干的。

听到这话，流民们连稀粥都顾不上，立刻冲过去围住了报名的桌子。

一天一碗稀粥，不过勉强吊命而已。要是有一顿干的，那就是真的能活下去了。

春来排在队伍里，可惜登记的人一看她的模样，就连连摇头。他们这是招干种活的人，只要有力气的青壮，春来这样瘦小的，就算去了也派不上用场。

她最后只能捧着粥碗，羡慕地望着那些人被带走。

第二天又招了一批，第三天也是。眼看城门口的人已经少了大半，春来更加着急。她觉得等招工结束，这施粥估计也没有了，要是没有去处，就只能继续留在这里饿肚子。

但这跟之前又不一样。春来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她知道，这么多人守在这里，官府只要有一点办法，都会帮他们，免得惹出大乱子。可要是只有零星几个人，那饿死了都没人知晓。

所以第四天，再次被拒绝之后，春来便给负责招工的人跪下，不停地哭求磕头，希望对方给自己一条生路。她知道这样做或许没有用，但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了。

甚至，她想，要是这些衙役不耐烦了，一刀结果了她，也比饿死强，至少死得够快。

她没死成，在衙役发怒之前，粥棚那边过来了一个人，问，这是怎么回事

春来注意到，这个人一出现，衙役的态度立刻就变了，干是她转过头，看向对方，这一看，春来顿时瞪大了眼睛。她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出来，眼前这人虽然一身男装，看起来没有破绽，春来却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女人。

在春来短短十一年的人生经历之中，女性总是比男性更心软一些，于是她立刻就做出决定，放弃了衙役，转而向这个女人磕头。不过这次，她没有伸手去抓对方身上干净的衣物，只是不停地数自己能做的事。

其实一个十一岁的、在民间长大的、连饭都吃不起的小女孩，，又能做什么呢无非是跑跑腿，做些洗衣唇被的琐事，但这样一位贵人，身边显然并不缺伺候的人。

但是她赌赢了。

鲜血从额头上被磕破的伤口流下来，她听到贵人说，那就让她跟着我吧。

于是她就被叫到了粥棚边，吃到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顿饱饭是的，纵然是没有经历灾荒的年月，春来也从来没有吃饱过，每天都是喝稀粥，里面还会放上许多野菜，以便能把胃塞满一些。

慢点吃，别噎着。贵人坐在旁边，手里也捧着跟她一模一样的粥碗，小口喝着粥，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春来。

春来，是个好名字。贵人放下粥碗，朝草棚外看去，春天就要来了啊

那时她脸上的神情，春来看不懂，但不知怎么，就是有点想哭，于是连忙抬手抹了一把脸。

后来春来才知道，这位贵人竟然就是庆王妃。再后来，她又从庆王府其他人的口中得知，原来官府用来施粥的粮食，是从城中富户那里筹集来的。可是让这些豪绅富户们主动慷慨解囊的，却是王妃。

就连官府后来征集流民做工，也是因为她的提议。

如果没有她，包括春来在内的所有流民，或许都会无可避免地饿死在这个春天。

她是春来一生中见过的最厉害的人。彼时，她只不过是个没见识的乡下丫头，但直到她成为位高权重的女官，跟满朝重臣都说得上话的时候，这个念头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开明一朝群星闪耀，春来是其中排不上名字的、不起眼的一个。她没有陆裳那样的聪明决断，也不像阿喜温柔稳重，更不及后来无数精心培养的女官各有所长，可是人人都知道，她是陛下身边深得信任的大管家。

终其一生，她都待在秘书监这个距离皇朝权力中心最近的位置上，沉默而坚定地站在陛下身后。

如果陛下是光，她就是因为光而存在的一道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