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妃。”那仆妇一唤,声音严厉。
曲小涓抽噎着停住喊声,只得瑟缩着摊开手,眼看着那板子打下来。
于是新一重的哭声很快就传了开来,兼以压抑的轻叫,一声声传进内室。谦王妃坐在茶榻上读着书,全然对这凄惨的声音充耳不闻。
这是她与母亲学的治家之道。母亲跟她说,她刚入王府,总要找个机会对妾室们立立威的。至于找什么样的机会,还需她自己拿主意。
她几乎从接旨的那一日就瞧准了,侧妃曲氏是最适合立威的人选。不为别的,只为这位侧妃的姐姐是寻王妃,她必须先将她这身份最不一般的压住,才能指望其他人听话。
可这打算虽有了,谦王妃却不知事能不能办成,因为她也不清楚曲侧妃的脾性。那时她想,万一曲侧妃真是个乖顺守礼的,那也就罢了,她不想当个鸡蛋里挑骨头的刻薄妾室。
却没想到,曲侧妃竟然就这么撞上来了,还是为了那么个明摆着的错处。谦王妃想到寻王妃在外面的名声、想到便是皇后娘娘都没说过寻王妃什么不好,心里直慨叹她们姐妹性子可真是不同。
曲小涓就这样跪在堂屋里硬生生捱完了四十下手板,两只手都变得青紫一片,肿得面目全非。可便是这样,她却还要被下人“请”进卧房里向王妃谢恩,跪谢王妃教导。
她先前从来没想过侧室的日子会这么凄惨。这一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曲家的妾室们其实也是这样的。哪怕是有儿有女的白姨娘,也曾被母亲责罚,在院子里一跪就是一整夜,而父亲作为两个人的夫君,便是知道了,也一句话都不会说。
……她得熬住。
熬到谦王当了太子,日子总会好的。最多等到谦王承继大统,她身为潜邸侧妃至少也能得个妃位,到时就是正妃成了皇后也断不能再这样磋磨她。
曲小涓哭得浑浑噩噩,心里只得自说自话地宽慰自己。
庄子上,茁壮成长的小青菜很快又收了一茬。夏日里本不缺菜,这些菜就被曲小溪分给了农户们,随他们自己吃还是拿去卖了补贴家用都好。
这般潇洒的日子一直过到了五月末,随着暑气渐重,皇帝又病了一场。楚钦原是一如既往地对这事不上心,六月初却有圣旨传到了庄子上。
彼时曲小溪正忙着陪妍欢玩,听说圣旨来了立时紧张,生怕皇帝又把楚钦骂一顿。她便不假思索地抱起孩子就要去找楚钦,刚走出院门,就碰上楚钦寻过来。
曲小溪停住脚,认真打量他的脸色,看了好几眼确定神情尚可,提心吊胆地问:“圣旨怎么说?”
楚钦蹙眉:“父皇要我回京分担些朝务。”
曲小溪:“啊?”
“说是除了大哥身体不好,别人都要回去。”楚钦沉了沉,“你是跟我回去还是……”
“一起回去吧,留我在这里我也不安心。”曲小溪边说边回身往院子里走,当即吩咐下人们收拾行李。整个院子顿时忙起来,下人们进进出出的,倒弄得妍欢很开心,咯咯咯地笑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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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天明,一家子就又回了王府。再过一日,楚钦就上朝去了。
早朝上议的事情倒和他们这些皇子没关系,但在散朝前,皇帝给他们分了差事。
楚钦原想若是些不打紧的差事,他好好应付一场也好,却不料拨到手里的是兵部的事情。兵部执掌兵权,事无巨细都不可小觑,如楚钦这般的敏感身份,离这些事自是越远越好。所以楚钦几是还没走出宫门就拿定了主意,打算趁早装个傻把事情办杂,让父皇找人替了他,左不过就是挨一顿骂。
是以三日后,他的第一道折子就递了上去。装傻这事他干了多年,如今也算熟能生巧,那道折子一方面写得文采斐然,另一方面又把正事安排得乱七八糟。
曲小溪不大清楚这些纷扰,眼看着天热,就让厨房备了凉面当晚膳。
夏日吃凉面最舒服了,调料不必太复杂,以调稀的麻酱打底,搭配些许米醋、白糖、辣椒油,再配上新鲜的黄瓜丝、炒软的胡萝卜丝、卤制入味的酱牛肉丝,拌起来爽口开胃,她上学的时候能一口气吃三碗。
楚钦原没见识过这么“糙”的吃法,与她成婚后才试了起来,如今倒也吃惯了。回到芝兰阁见她坐在院中石案边嗦面,他很自然地就坐了过去,上手就舀麻酱浇醋。
于是在御前掌事张敬保走进院子的时候,首先就先闻到了一股麻酱香与醋香混合的味道。接着他在昏暗夜色下定睛细看了看,才看清正努力嗦面的夫妻俩。
“……寻王殿下安、王妃安。”张敬保上前见礼。楚钦知他会来,却没想到这么快,神色慵懒地侧首看他:“张公公,有事?”
张敬保赔着笑:“打扰殿下用膳了。陛下命下奴来传殿下入宫回话,还请殿下先随下奴去。”
“这个时候?”曲小溪看看天色,隐觉不对。
她看向楚钦,楚钦只放下碗,摸过她手边的锦帕擦了擦嘴,起身就走:“没事,你慢慢吃。”
曲小溪拧眉,目送他离开,却突然没胃口接着吃面了。回到房里,她缓了一会儿,唤来甜杏:“帮我梳妆,我去端王府一趟。”
“这么晚了。”甜杏怔了怔,“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事,只是我心里不安生,还是先去见见嫂嫂为好。”曲小溪道。
和楚钦在一起这么久她慢慢也明白了,就算他们再爱“独善其身”,真遇了事该求人还得求人,求人总好过让楚钦受罪。
再说,端王和端王妃也不是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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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曲小溪去了端王府,另一边,楚钦入了紫宸殿,直接被请进了寝殿。
皇帝近来病体孱弱,除却上朝时能勉强去宣政殿撑上一撑,其他时候都卧病在床。楚钦行至病榻前,皇帝正靠在软枕上读得奏折,他隐约看出这似乎正是自己上的那一本,视线低下去,跪得无比干脆:“父皇安。”
短短的三个字,偏生透出一种死皮赖脸的韵味。
皇帝的目光犹在手中奏章上:“老三。”
楚钦叩首:“儿臣在。”
皇帝:“好好把这差事办了,别装傻。”
楚钦滞住:“父皇,儿臣没……”
“你的本事,你知道,朕也知道。”皇帝终于转过头,盯着他,神色莫测,“别以为朕现在病着,就没力气骂你。”
楚钦闻言一阵恍惚,忽而被这话激起一些记忆,想起了儿时的一些事情。
那也是他母亲还在的时候,他刚满四岁。宫中的皇子公主四岁开始读书识字,他便被父皇手把手教导。可四岁的孩子,注定是坐不住的,只要抓到机会他就想跑。
有一回碰上父皇生病,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饮食不调脾胃不适,以致身子有些虚。他又那样瞧准了机会就要溜走,父皇从紫宸殿追出来,边追他边怒吼:“臭小子,你别以为朕病着,就没力气骂你!”
那天他躲躲闪闪地一直跑回了长秋宫,躲到母后身后才觉得安心,懵懂的心里只觉得母后真好,不像父皇那么凶。
后来,那样的父皇倒成了令他不敢回想的珍贵记忆。
楚钦一时怔忪,皇帝阖上手中的奏章,随手向他一递。他回身,忙起身上前去接。
手触及奏章的一瞬,皇帝却未松手,楚钦不免抬眸,父子二人视线一对,皇帝沉了沉:“你只当这差事是为你母后办的。”
楚钦抿唇:“父皇?”
“去吧。”皇帝淡声,“明日早朝你不必来了。早朝之后带你女儿进宫,让朕看看。”
“诺。”楚钦轻应,一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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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明,楚钦见时辰差不多了,就与曲小溪一起带妍欢出府入宫,前去面圣。
曲小溪一路上心里都很紧张,楚钦也不安生,思来想去也不明白父皇究竟是什么心思。
非要给他个紧要的差事就算了,还偏要提及母后。难道是因人在病中会多些感伤?可看起来又不太像。
夫妻两个各自思量着,沉默了一路,妍欢没心没肺地睡了一路。
待下了马车,妍欢正好醒了。
她从未入过宫,被乳母抱在怀里,不停地东张西望。小手也一个劲儿地直来直去,咿咿呀呀的,要父母和她一起看周遭的景物。
待地入了紫宸殿,楚钦与曲小溪施礼下拜,乳母也跪下去,等皇帝开口命他们免礼才起身,妍欢在乳母怀里一上一下觉得好玩,就咯咯地笑起来。
皇帝看着她,眼中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唇角也勾起笑:“来,让爷爷看看。”
乳母忙将妍欢抱上前,曲小溪和楚钦的一颗心都提到了姐姐。然而妍欢显然不知父母有多担心她,眼见面前这个人眼生但面善,伸出小手就做了个很不怕死的举动——她一把扯住了皇帝的胡子。
“欢欢!”楚钦反应迅速,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抱住,“快松手!”
皇帝眯眼,抬起手,在她的小手上捏了捏:“好玩吗?”
曲小溪快吓疯了。
皇帝笑笑:“那剪下来给你玩啊?”
曲小溪怀疑自己已经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