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想喝鸡汤……”曲小溪低语呢喃。
产婆刚将新生的孩子用襁褓包好要交给楚钦,楚钦闻声顾不上接,凑近轻问:“什么?”
“鸡汤。”曲小溪累得迷糊,声音沙哑,“我想喝鸡汤。”
“好。”他抿笑,侧首吩咐阿宕,“王妃想喝鸡汤,快去厨房。”
“哎!”阿宕应得干脆,走得更干脆。厨房里,为了让王妃生产时有力气,也为了让王妃产后能吃点东西补补气血,一应滋补的参汤、鱼汤、鸡汤、肉汤早就提前炖好了,搁在小炉上以小火保着温,只等前头来传。
于是一听阿宕说要鸡汤,屋里立刻忙起来,不仅将鸡汤乘出了一盅,还搭了新出锅的米饭、煮得细软的面条,另配两道小炒一碟凉菜,统统装进食盒送去。
人在筋疲力竭之下吃些东西体力会提升得极快,曲小溪在吃东西前累得一句话都难以说出,喝了小半盅鸡汤后顿觉有了底气,神思也变得清明,她这才想起来问:“女儿还是儿子?”
“女儿。”楚钦笑道,曲小溪松气,心想真是一步到位。若以后能做好防护措施,那就这样了!
她又想起先前楚钦也说想要女儿的事,觉得这孩子来得实在懂事,让父母都心满意足。
然而待得一觉醒来,她还迷迷糊糊的,就听到楚钦在碎碎念。
她勉强睁了睁眼,视线透过床上半透的幔帐投向对面的茶榻,看见楚钦抱着孩子。
他善骑射,臂力极佳,新降生的婴儿分量又轻,一只手就抱稳了。
便见他另一只手碰在孩子脸颊上:“你看看你娘长什么样,你怎么长这个德行,跟个小妖怪似的。”
曲小溪:“……”
“旁人家的孩子要么像爹要么像娘,你脸皱巴成这样,别是一步到位随了太后吧?”
曲小溪:“……”
“这长大了怎么嫁人啊……”楚钦哀伤叹息,转而又道,“罢了,亏得你投胎投的好,不嫁人也罢。”
曲小溪听着前面以为他只是绷不住嘴贱,听到最后一句隐隐发觉他好像是认真的。
——他是认真觉得孩子丑得有些不像样,并且开始担心她日后嫁不出去。
曲小溪绷不住笑出声,笑得尚未从疲倦中恢复的身体哪儿哪儿都疼。
楚钦闻声,抱着孩子走过来:“小溪?”
她伸手将幔帐揭开一脚让他坐,他坐到床边,她打量着他问:“大哥和嫂嫂的孩子,生下来就很好看么?”
他立时意识到她听见了,惊慌失措地咳了声,道:“没有……小溪,咱们的孩子最好看。”
“我就是问问。”曲小溪拧着眉忍笑,“你老实告诉我就好了。”
楚钦沉了沉,点头委婉道:“嗯,比咱们的孩子……白净圆润。”
曲小溪又问:“你第一次见到那几个孩子,是什么时候?”
“百日礼啊。”楚钦认真,“百日之前孩子太小,不好见外人。”
“那不就得了。”曲小溪终于再忍不住,扛着疼又笑了两声,继而撑坐起身,把孩子接到怀里,“虽然百日礼也就过了三个多月,但孩子长得可快呢,刚生下来的孩子都是这个样子。”
“真的?”楚钦不大信,打量着她,小心翼翼道,“你不必这样哄我……自家孩子,我不嫌弃啊。”
曲小溪无语:“骗你是小狗。”
顿指着孩子说:“骗你就让她一辈子长这模样。”
楚钦一把捂住她的嘴,瞪她:“这话能瞎说吗?”
曲小溪躲着他的手笑:“没骗你啊!你不许说她丑了!!!”
好一番强调,她也不知他到底信没信。
孩子降生的第二天,楚钦看她精神更好了些,就拿了一大张纸过来,上面写满了名字,要跟她一起给孩子取个名。
曲小溪一眼看过去,中间的字全是“妍”,便知这个字是按族谱排下来的字辈,不能改。
他们真正需要的商量也就是最后一个字。
看来看去,她觉得:“慧自不错,要智慧的慧,不要贤惠的惠。”
贤惠二字本就是道枷锁,皇家的女孩子追求什么贤惠?脑子好使更重要。
但再看下去,她又注意到:“欢也不错!”
“楚妍欢。”楚钦念了一遍这个名字,点头,“是不错,希望她一辈子都欢欢喜喜。”
“嗯。”曲小溪靠在他肩上,抿唇笑笑,仰起头说,“而且你记得吗,咱俩……”她咳了一声,“咱俩能走到这一步,其实最初是因为有一天晚上把酒言欢。”
楚钦一怔,不禁笑意更盛:“那就叫妍欢。”
说罢他就着人去宫中禀话,禀奏孩子降生,顺便将名字一并呈进去等皇帝准允,省得还要跑两趟。
奉命前去禀话的宦官领命就出了门,但因路途遥远,傍晚才到。彼时皇帝刚用完晚膳,立在紫宸殿廊下望着朦胧月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道黑影疾步而来,他也没有留意。张敬保举目看见,忙无声地迎过去,将人挡下。
几句低语,来者说明情由,就退去一旁静候。张敬保疾步折回皇帝身边,轻唤:“陛下。”
皇帝回神,张敬保轻道:“寻王府来禀,说昨日清晨,寻王妃顺利诞下一女。”
皇帝眼底一颤,一缕喜悦一转而过:“哦。”
张敬保续说:“寻王和王妃还拟了名字,请陛下过目。”
“名字已定了?”皇帝闻得随意,眸中却闪过一抹复杂。
张敬保轻应了声“是”,将那宦官送来的折子递上,皇帝信手接过,沉默翻开。
按理来说,父母给子女起名天经地义。但皇子公主们生下孩子大多会等上一等,看是否能得天子赐名。
若能,是天大的殊荣;若不能,待到百日前夕自己再取也不妨事。
老三……
唉。
皇帝沉叹,在凉薄夜色下呼出一口郁气。视线落在手中薄薄的册子上,他信手将册子交回张敬保手中:“容朕想一想。”
张敬保一怔,睇了眼不远处候着的人:“那寻王府那边……”
“就告诉他,朕知道了。”皇帝简短道。
张敬保欠身,自去传话,那前来禀话的宦官闻言一怔,终究不敢多问,只得告退。
次日天明,楚钦正兴致勃勃地喂坐月子的曲小溪用早膳,回来复命的宦官进了屋,三言两语地说清了来龙去脉。
曲小溪闻言不禁紧张:“这是什么意思?”
楚钦撇撇嘴,先挥退了那宦官,接着道:“管他什么意思,反正我家女儿就要叫妍欢。”
曲小溪不好说什么,闷头吃他喂过来的粥。
楚钦兀自冷笑:“他连我都懒得管上一管,还打算管孙女叫什么?想得美。”
“好啦。”曲小溪咂咂嘴,“若陛下能赐个好听又吉利的名字,那也不错呀,你也不必事事赌气。”
楚钦轻笑不言,又喂了她一匙粥,心底还是生气。
楚妍欢降生时已是十月末,一眨眼的工夫,就入冬了。
春夏秋三季百姓已被蝗灾折磨得厉害,冬天的寒风偏又刮得格外厉害,兼以雨雪摧残,一夜间就冷得让人打哆嗦。
曲小溪的月子已坐到尾声,只余最后几日,便愈发按捺不住,总想多开窗透透气。
太医原说她这回生得顺利,开窗也没大碍,只要别吹狠了就好。然而这日晨起她刚让甜杏推开窗就见雪花扑簌进来,甜杏反应颇快,反手就又推上了窗户:“天啊……”
甜杏松了口气:“奴婢适才进来时还只是飘雪,不见什么风,这会儿倒连风也刮得厉害了。”
曲小溪下意识地紧了紧被子,喝着参须熬出来的汤,吩咐道:“酸枣说新买来的那些小丫头一个个身子虚得不行。你去告诉厨房,让他们今天熬两锅肉汤,午膳时一人给她们添一碗,要每碗都有肉块。另外让赵文康领着人四处瞧瞧,若哪个屋里炭火不足,赶紧给添上。这天冷得突然,谁也别冻病才好。”
“诺。”甜杏一一退下,就往外退。方嬷嬷正好进屋,多少听到几句,边进屋边叹气:“王妃还没出月子呢,少操些心。”
“没操什么心。”曲小溪堆笑,“嬷嬷由着我想些事吧。二十几日躺下来,我觉得人都傻了。”
方嬷嬷闻言嗔怪道:“急什么。待出了月子,就有的忙了。到时怎么说也要去宫里问个安,然后还有百日宴,娘家也还要去走动一二。王妃现下省省力气,只当是为那时候攒着。”
“哪有这么攒着的……”曲小溪小声争辩。
方嬷嬷暗瞪一眼,走到床边:“王妃别仗着年轻不听劝,要落下病的。”
“我知道了……”曲小溪开始耍赖地哼唧,“我已经很乖了,对不对?”
方嬷嬷好笑:“自己当了娘,还跟小孩子似的。”
她不管,双手抓住方嬷嬷的手:“我想吃嬷嬷做的大肉面。”
“行,这就去做。”方嬷嬷拿她这副样子没办法,笑着摇摇头,往外走去。
曲小溪喜滋滋地一笑,这一刻忽然觉得命运是公平的。
她小时候没得到过什么长辈的关怀,现在都被弥补回来。小时候没人给她撑腰帮她说话,现在也有楚钦护着她了。
想到楚钦,她又禁不住叹了口气。
她希望楚钦被亏欠的,也都能被弥补回来。
.
冬月廿三,孩子满月,曲小溪也完成了坐月子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