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子笑起来,目光看向她,在她额角上回以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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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府,曲小清坐在园中廊下,望着院子里迭起的烟花,心里烦乱不堪。
她是出了嫁的女儿,原不该在娘家过年。如今回来只一个缘故,便是她与夫君徐鞍又吵架了。
吵架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她与徐鞍虽住在京中,徐鞍的父母却住在外头。到了年前,徐鞍非想带她回乡探望父母,可她并不想去。
穷乡僻壤,有什么好去的?
她不肯退让,最后徐鞍就扔下她自己去了。
曲小清因而心里又气又恼,当日就着人备车回了娘家。如今已回来几日了,还是想起这事就不高兴。
见她沉闷,旁人也不敢多劝,最后还是曲小涓上了前,坐到她身边道:“姐姐别难过了,姐夫待姐姐还是上心的,此番过年要回家尽孝也是没法子的事。等年后回来,他还不知要如何哄姐姐呢!”
曲小清闻言仍一语不发,只望着烟花发愣。
很奇怪,她明明与寻王也不相熟,但每每一有诸如这般的事情,她总会想起那张清隽俊美的脸来。
她总会忍不住地想,若当时她嫁给了寻王,日子会不会不一样。
默然良久,曲小清终是将话说了出来:“你说……我若当初嫁了寻王,如今会怎样?”
“寻王?”曲小涓被问得一愣,旋即忿忿蹙眉,“姐姐可别瞎想这些。他是那般的名声,姐姐嫁给她能有什么好日子过?那日二姐姐回门,他虽表面上护着二姐,想来也不过是为着自己的面子罢了,姐姐可别把他想得太好!”
曲小清凝神:“我听说,他最近带着二妹独住在庄上,想来惬意得很。”
“庄子上有什么好的!”曲小涓的声音愈渐尖锐,“旁人都说,寻王从前经年累月不去庄子上,庄子年久失修。如今突然久住不回,左不过是被陛下厌恶只得躲得远些罢了,二姐姐跟着他也只有受苦的份儿!”
“别这么说。”曲小清轻斥了一句,却也言道即止,并不多么严厉。
她得承认,曲小涓的话让她心里好受了些。
她是自幼被父母长辈捧在手心里的女儿,比不得曲小溪是个不受重视的庶女。若眼下曲小溪过得比她好,只会让她觉得颜面尽失。思及年初二嫁出去的女儿要带夫君一道回门,她更没由来地紧张。
若曲小涓所言是真,那就太好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曲小溪也过得寥落,和她一样满腹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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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庄上,曲小溪想到兄嫂都在,终不敢在外面逍遥太久,又看了会儿烟花就催着楚钦回去,不能让客人自己待着。
结果这一回去,他们就碰上端王不知为何来了兴致,竟张罗着要共饮一杯,连几个孩子都被允许喝一小盅果酒。
借着过年的喜气,这个头一开就注定不可能只是“共饮一杯”。
酒过三巡,两方夫妻都喝高了。正好碰上子时钟声撞响,厨房里饺子下了锅,众人又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饺子。
“这饺子着实不错。”端王称赞着鱼肉饺子,随口问,“弟妹包的?”
“你好意思问……”楚钦伏在桌上,懒懒摇头,“本来是要自己包,你们一来哪还有时间?厨房包的。”
“不错不错。”端王又攒了两句,放下筷子就起了身,“时候不早了,我们回了。”
“还回去?”楚钦抬起头,“住下好了。”
“得了吧。”端王嗤笑,“你这里像样点的地方都改了菜园,我们往哪儿住?你们歇着吧,我们也不走远,就去旁边的庄子上。”
“……”楚钦反应已然迟钝,好生过了两息才明白他在说什么,应了声“哦”。
旁边的曲小溪比他醉得还彻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伏到桌上睡着了。
就这样,年初一的大好时光,夫妻两个几乎都是睡过去的。
方嬷嬷中间进屋过一次,想喊他们起床用膳,可他们睡得四仰八叉,扯着哈欠跟她说了句“嬷嬷新年好”就又栽回去了。
睡觉真舒服啊,天底下就没有比睡觉更舒服的事!
曲小溪心中赞美着躺平当咸鱼的日子,暗想年初二还要再躺一天。
结果年初一的半夜,她就被楚钦叫醒了。
睡了一整天的曲小溪迷迷瞪瞪地坐起身:“干什么啊?”
楚钦:“快起来,沐浴更衣,我们回京。”
曲小溪:“啊?”
“年初二,你得回门。”他道。
曲小溪差点晕过去。
回门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他们若住在京里,只消早点起床去曲府便是。
但现在这个距离,真得大半夜赶路。
这么一想,倒还好白日里睡了一整天。
约莫一个时辰后,夫妻两个收拾妥当,就精神抖擞地出了门。马车已在院外备好,一架供他们夫妻坐、一架供随行下人坐、一架背着给娘家的贺礼。
夜色下,马车一路疾驰,紧赶慢赶地赶了近三个时辰,终于在黎明破晓时入了京城。
因着过年,京中的热闹持续了一夜,许多酒楼饭庄索性开了一宿,到了清晨又有许多小摊贩早早上了街,想早些做生意开张,为新的一年博得一份吉利。
马车驶至祈和巷口,巷子里已因寻王大驾光临而戒了严,巷口处的小摊却不受影响。曲小溪闲来无事揭开帘子往外看,看见一间小瓦房里热气腾腾不由定睛,转而急唤:“停车!”
“吁——”车夫连忙勒马,曲小溪兴致勃勃地望向楚钦:“你想不想吃碗小馄饨?街边的馄饨跟府里的滋味不一样。”
“行啊。”楚钦衔笑,欣然应允。
二人便下了马车,径直走向馄饨铺,一下就把卖馄饨的妇人吓跪了。殿里的食客也跪了一半,阿宕紧接着就要进来清场,曲小溪摆手:“不必不必,都是多年的街坊。”
说罢向众人笑道:“诸位都别客气。我今日回门,出门太早,不及用膳,便想进来吃些。”
见她和善,众人才瑟缩着爬起来,却还是带着紧张,多少有点想逃的意思。
楚钦抿唇:“一个时辰之内卖出去的馄饨,我们夫妻请。”
“……”铺子里鸦雀无声。
巨大的阶级差异之下,众人多少觉得活见鬼了。
曲小溪不再强作解释,拉着楚钦找了个干净的角落坐下,心中数了数随行下人的数量,再加上自己和楚钦,按人头各点了一碗馄饨。
说起来,这家馄饨铺已开了很久了,虽然楚钦这样的龙子凤孙断不会来,但祈和巷里除了曲家也还有几个官宦人家,各家的小姐公子多少来店里来吃过几回。
因此那卖馄饨的妇人其实也算见过大世面的,见寻王与王妃并无意惹事,心里就踏实下来,从容不迫地继续煮馄饨去了。
馄饨刚端上来,又有客人进了殿。小姑娘和乳母牵着手,仰头点馄饨,曲小溪抬眸一看就笑了:“小沁!”
曲小溪闻声扭头,双眸一亮,噔噔噔地跑向她:“二姐姐!”
到了跟前她注意到楚钦,慌忙刹住脚,整个人都规矩起来,低头朝楚钦福身:“殿下安。”
“真乖。”楚钦眯眼含笑,大喇喇地给小姑娘拖了张凳子过来,“坐。”
“谢谢殿下!”曲小沁很乖,规规矩矩地坐下等馄饨。但其实,她心里是有些怕楚钦的。
她还记得二姐姐上次归宁时楚钦向大姐三姐发难的事,更记得楚钦走后三姐就被押去挨了顿板子,事后闷在房里哭了不知多久,而且一连几天都下不了床……
想着这些,曲小沁迅速吃完了馄饨,立刻告退,拉着奶娘逃也似的回了府去。
永平侯府中,众人为着女儿们回门的事已齐聚正厅。曲小沁跑得很急,到了厅门口隐约看到长辈们都在,更忍不住先喊了出来:“姨娘!”
曲许氏闻声蹙眉,当即一喝:“喊什么喊!”
小沁的生母白氏忙上前揽住她,手在她后背轻拍了拍:“快去,好好跟你母亲问安。”
“哦……”曲小沁糯糯一应,低着头上前,向曲许氏福身。
曲许氏颜色稍霁,措辞也缓和了些:“你素日都挺乖的,这是怎么了?”
“娘……”曲小沁小声,“我刚才出去吃馄饨,见到二姐姐和寻王殿下了,就在街口的馄饨铺里,也在吃馄饨呢!”
这话一说,众人的神色都复杂了一阵。
曲许氏最先维持住了体面,清了清嗓子,教育小沁:“他们吃就吃,不关你的事。咱们永平侯府的姑娘就是天塌下来都不能慌,看人吃个馄饨你急什么?”
“哦,女儿知道了!”曲小沁重重点头,心里也反应过来,好像没什么可慌的。
她只是下意识地害怕。小孩子一害怕,第一反应就是跑回家找大人。
曲许氏教育完曲小沁,又看向曲小涓,板着脸吩咐她:“如今你与四殿下愈发熟络,是桩好事。但今日你姐姐回门,你不许失礼,给我守好自己的本分!”
“诺,女儿知道了。”曲小涓低着头,轻声应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