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侧妃愣住:“你不杀我?”
曲小溪皱眉:“咱们两个之间,也没到非要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说完她反应过来:哦,是了。
她觉得没到那个地步,但胡侧妃可是打算要她的命来着。
只不过,谋杀和谋杀未遂也是不同的。
她看看现在挪动一下都费劲的侧妃,摇摇头:“若想要你的命,我顺水推重让太后打死你就完事了,还费什么口舌。如今既保住命,你就好好活着,在庄上若是缺什么你差人来告诉我便是,但凡要求不过分,府里总还供得起你。”
胡侧妃彻彻底底地愣住,又因高烧烧得头脑发昏,竟呢喃着念了一句:“怎么会有你这种人……”
“什么?”曲小溪没听清,胡侧妃回过神,干笑一声,又说:“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却没见过王妃这样的正室。”
她原也是娘家庶出的姑娘,对生母的印象早已模糊。因为她的生母后来失了宠,家中的主母随便寻了个由头就将人发卖出去了。
小时候她也委屈过,长大之后她慢慢明白,这样的事也怪不得嫡母。在那小小的县城之中,稍稍有点头脸的人家都是这样的,做当家主母的总要稳住自己的地位,能打发掉的妾室自是要打发掉才安心。
而她的嫡母在发卖了她的生母后,还肯将她好好留着、肯请人来教她琴棋书画,已是难得的贤惠了。
曲小溪不知她的这些旧事,却也从她话中听出几分端倪,无声地一喟,道:“我只与你说一个道理。这世道,规矩都是男人定的,女人已很难了。若再为了男人的宠爱争得不可开交、甚至搭上性命,不免太傻。其实女人间若能相互扶持,大家都会好过许多。”
说罢她就将手里的鸡汤搁在了床头的小几上,站起身,为胡侧妃掖了掖被子:“这鸡汤是我亲手炖的,你尝尝。我先回去了。”
“王妃慢走……”胡侧妃怔怔道。
这晚,曲小溪又没睡好。昨夜她就没睡够,白天虽在马车里很是补了一觉,但睡得不是时候,就还是觉得不对劲。是以她早已筋疲力竭,但神思却偏偏不肯静下来,惹得她在床上翻来覆去。
楚钦静听身边的响动,眼见将至子时,终是翻身将她拥住。
曲小溪烙饼中的身子一僵,听到他问:“怎么了?”
“……没什么。”曲小溪轻道。
她就是心里不大舒服。
楚钦在黑暗中抬了抬眼帘:“说来听听。”
“没什么好说的。”她摇摇头,又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他不管不顾地往前凑:“是没什么好说,还是不想跟我说?”
她抿唇,深吸气:“殿下不会爱听的,别再问了。”
他低笑:“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爱听?”
她没说话。
他轻声:“你骂我狗男人我都没说什么,还有什么听不得?”
曲小溪:“……”
“快说。”他又贴近了些,与她近在咫尺,说话时温热的哈气撩在耳后。低沉而有磁性的声线好似忽而附了一层魔,一字字都能直接敲在她心上,“心事说出来才会舒服,说出来你就能好好睡了。”
曲小溪鬼使神差地松动,轻轻咬了下唇,身子翻回成平躺。又想想,索性坐起来:“有些事细想起来,让人不舒服。”
楚钦:“什么?”
“就是……”曲小溪重重喟叹,“我们女儿家自幼被长辈教导,要把贤惠与贞洁看得比天都大。这就像道枷锁,束得人处处小心。可一旦出了事……”她闭上眼睛,“偏生又谁都能理直气壮地将这枷锁化作刀子,反过来刺我们,扯了衣裙打板子横加羞辱。今日遭这罪的是胡侧妃,上回是我那个嫡出的妹妹,我只怕下回……”
她的话到这里噎住了。
楚钦察觉她的心思,摇头:“你跟她们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呢。”她垂首呢喃,“是好是坏,都不是自己说了算的。她们是招惹了我,我也不想为她们说话。可世上并无完人,来日若有人想挑我的错,也未见得就挑不出。”
这是种深入骨髓的安全感缺失。
是真切认识到“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生出的恐惧。
她说完,空气安静了一瞬。她只当他不快,自己也知这话对他来说并不中听,烦乱地躺回去,蒙住被:“算了……是我矫情,殿下当我没说过。”
安静又维持了一会儿,他的手臂再度环过来:“不是你矫情。”
她不语,他沉了沉:“你们女孩子总是活得不容易的,这我知道。”
曲小溪一怔,有些意外他会说出这样的话。
楚钦没有再说下去,只忍不住回想起母亲离世前的事情。
那时母亲已病得很重了,却硬要用浓妆遮掩着病容应承很多事,因为她要做个贤妻良母,要做个好皇后,不能让人指指点点。
那时候他还太小,甚至不大懂“贤妻良母”这四个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心下只觉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又有什么可计较的呢?自己活得自在就好了。
后来读的书多了,他知道了那四个字的意思,也知道了那四个字的分量。
因为见过生母曾经的辛苦,他曾诡异地思考过,是不是有很多人都曾被这四个字逼死。
“我不会让你受那些罪的。”他轻声。
好像在哄她,又透着一种难辨的认真。
“谁也不该受那种罪。”他又道。
曲小溪凝神,隐隐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大对头。
可也只那么短短一句话而已,她尚不及摸清他的心思,他的口吻就轻松下来:“睡吧。过两日我们就回庄上去,我带你去骑马打猎,不必再想这些烦心事。”
也好。
他的提议正中她的下怀。
她穿越很久了,虽然思想仍在时时碰撞,让她难受,可她也早已知道自己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既然改变不了,她也常在想到这些的时候有意识地做些别的事情给自己打岔。他提议的骑马打猎,在她看来都是不错的项目。
于是两日之后,寻王与寻王妃再度离京,搬回白石山庄。
又过两日,退了烧的胡侧妃也被塞进马车,连夜送往青云庄。
回到庄子上,曲小溪紧绷的心弦终于放松了些。想起骑马的事,她觉得自己好好学学也不错,楚钦大方道:“行,我教你。”
然而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英姿飒爽的项目实操起来竟很难上手,第一日学下来她就觉得骨头都被颠得散了架。更要命的是在马背上时她绷着心弦没感觉到,傍晚在宅院门口下了马,整个人好悬没直接瘫下去。
楚钦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拎住:“累了?”他低笑。
“还……还好。”她努力强撑。
他又说:“我抱你?”
“不……”她刚要拒绝,他已然伸手,毫不费力气地把她抱了起来。
曲小溪累得每一根神经都填满疲乏,失了挣扎的力气,只得仰在他怀中盯着他看。
体力真好。
——她心下真心实意地赞叹。
同样是骑了一天的马,他怎么完全没事。
而后,她依旧咬着牙坚持学了下去。这一学就是月余,初时天天觉得骨头散架,后面慢慢不那么累了,身体素质肉眼可见地提高。
这于曲小溪而言实是意外之喜,她先前胡琢磨时也想过,这年代深宅大院的女孩子缺乏运动量,恐怕身体都不会太好。
然而,美中不足的事也总是有的。
天气愈发冷下来,曲小溪很快就发现餐桌上的食材愈发单调了。
这原是没办法的事,这年代有什么食材可用基本全靠大自然赏脸。春夏两季的时令蔬菜很多,从各色小青菜到春笋香椿,能每天不重样地吃上好一顿;秋天是大丰收的时节,也是蔬菜种类最琳琅满目的时候。这三季又都不太冷,没有冰雪水路陆路都好走,许多东西就算北方没有,也能从南方想辙送来。
但冬天,是最难熬的。
天气冷得刺骨,就算是南方也没多少能在这会儿收获的东西。而在京城所在的北方——最常见的素菜就是萝卜白菜土豆红薯。
穷人家用清水加点盐煮着吃,有钱人家翻着花样做着吃。想吃别的素菜——对不住,一时只有腌制好的咸菜泡菜了。
身在王府,曲小溪固然算是“有钱人”那一类,但萝卜白菜再怎么翻花样也还是萝卜白菜,吃多了总会腻的。
说来也怪,就萝卜白菜翻花样吃这事,之前十几年她都好端端地熬过来了。如今也不知是日子过得太自在还是骑马运动量太大导致身体对饮食的要求变得更高,她竟吃了五六天就已熬不住,晚上一闭眼睛就开始做梦,梦境画面又虐又爽。
海底捞……小龙坎……
烤全鱼……三汁焖锅……
曲小溪梦见自己坐在未来世界的馆子里吃得大汗淋漓,明明都是看似以荤为主的吃法,她的注意力却不自禁地都投在了素菜上。
在二十一世纪,无论是寒冬腊月还是炎炎夏日,鲜嫩的豌豆苗、清脆的春笋随处可见,菜市场里随便买,app下单还管送货上门。
晨光熹微之时,曲小溪吞着口水睁开眼睛:想吃。
不过也就想想。未来世界能一年四季蔬菜不缺,靠的是蔬菜大棚。
这年头没有蔬菜大棚,而且她作为穿越女也没法凭借超前意识解决这个问题——因为没有塑料布。
于是用早膳时,曲小溪脑子里想着海底捞的番茄锅涮生菜,嘴巴里啃着白菜猪肉的包子,吃得食不知味。
门声吱呀一响,她举目看去,是方嬷嬷与甜杏一并进了屋来。
二人都有些风尘仆仆的模样,气息还有些喘。楚钦侧首见了,随意一问:“嬷嬷出去了?”
方嬷嬷受了伞立在门边,笑说:“奴婢前几日去村中早市上买了些花生酥,吃着不错,就想再买些,未成想半路下起雪来,早知就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