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起来眉目玩玩,话到末处又带着三分赌气的意味,听得太后大为开怀:“去吧!”太后一睇端王妃,“你们妯娌同去,也好一起说说话,宫宴前回来就行了。”
“诺。”端王妃离席福身,曲小溪也福了福,就一并结伴出去。楚钦到底是男子,不宜在长乐宫久留,便也与她们一并告退离开。
出了殿门,曲小溪就想同端王妃往小厨房走,却被楚钦唤住:“嫂嫂留步。”
端王妃驻足回首,楚钦垂眸,一语不发地走远了些,到没有宫人的地方开口:“小溪对宫宴不甚熟悉,还劳嫂嫂照应。”
曲小溪闻言面颊一红,继而有些意外,呢喃道:“我没事……”
端王妃掩唇笑笑:“三弟放心,今日弟妹走到哪儿我都陪着她,成不成?”
“辛苦嫂嫂了。”楚钦颔首淡笑,向端王妃一揖,告辞离开。
曲小溪福身恭送,待他走远她视线一抬,就撞上端王妃一脸好笑的神情。
端王妃睇着她揶揄:“三弟真有意思,这是长乐宫的宫宴,他还怕谁吃了你不成?”
曲小溪低着头,不好说什么。
她能理解楚钦做那样的叮嘱。宫里头尔虞我诈,她人生地不熟极易出错,而他们毕竟已成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倘若惹了麻烦,他难免要惨遭牵连。
只是端王妃明显想偏了。
她还不好解释。
不过也罢,让旁人误会他在宠她倒也没什么不好。他到底是那样的身份,对她而言是一道保护伞。
二人结伴步入小厨房,因宫宴的菜肴都是尚食局在备,此时的小厨房反倒格外清闲。端王妃进屋就屏退了下人,只留了近前侍奉的侍婢在屋里帮厨,曲小溪亦只留了甜杏酸枣在侧。
她动手给苹果削着皮,端王妃打量她两眼,道:“这会儿没有外人,弟妹若有什么要问的,不妨这会儿问。”
曲小溪浅怔,想了想,直言道:“太后……”
她小心地打量了眼端王妃的神情:“太后可是真心待殿下好么?”
“是。”端王妃薄唇微抿,神色变得复杂,“这话我告诉你,你莫同外人讲——我家殿下自幼体弱多病,而是是先皇后亲自费心照料,才几次死里逃生。先皇后病故后,若没有太后时时过问,他怕是也活不到今日。至于寻王——”
她苦笑一声:“他被废太子之位时虽年纪尚小,明眼人都知道那么大点的小孩子犯不出什么滔天大罪,无非是失了靠山斗不过罢了。可宫里波谲云诡,一个废太子想活下来谈何容易?我听我家殿下说……”
她言及此处摆了下手,令留在厨房里的几名侍婢都退远了,自己走近曲小溪,语不传六耳地轻言道:“他说早年宫里闹出过一件大事,寻王被安上了谋害嫡母的大罪,当时就要入诏狱去了,是太后以命相要才把他保了下来。”
曲小溪倒吸冷气,恍惚感受到宫闱的刀光剑影,后脊一阵发凉。
同时也认定了太后是一条必须抱紧的大腿!
端王妃睃着她的神情笑笑,口吻缓和下来:“吓着弟妹了?不说了。”
“……没事,多谢嫂嫂告知。”曲小溪抿笑,端王妃又说:“弟妹是个直性子,可容我多一句嘴,宫里打听这些事并不难,弟妹却不该听了谁的就信谁的——其实就像我们这样只见过几面的交情,弟妹也是不该信我的。”
“这我心里有数。”曲小溪咬唇,手上不觉间一用力,将苹果皮削断了,“可我适才瞧着,殿下都很信嫂嫂,我便也信吧。”
端王妃不禁多看了她一眼,失笑:“弟妹倒是个明白人。”
她适才是有意照应曲小溪,可没料到曲小溪张口就会问关忽太后的大事。她只道她是心太大才会这样交浅言深,却没想到曲小溪是见了寻王的举动才信的她。
这其中的道理说是不难懂,但在皇宫这样的地方,做起来却并不容易。多少人都在这宫檐下被逼得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到头来连亲近之人也视作敌手,活了一辈子都未必有曲小溪会以小见大。
曲小溪自不知端王妃心里对她有了如此之高的评价,听到夸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问端王妃:“我还想问问嫂嫂……殿下方才专程劳烦嫂嫂照料我,像怕有人要害我似的,今日宫宴我可要提防着谁?”
“没有谁。”端王妃摇摇头,“日后是否会有人想对你们一家子痛下杀手我不敢说,可现下没到那一步,谁都想粉饰太平,更不会在太后眼皮子底下动手。”
曲小溪皱眉:“那殿下他……”
“他关心则乱。”端王妃道。
曲小溪一懵,虽不好和端王妃直言她和楚钦的“同事关系”,却还是忍不住嗫嚅道:“不是那么回事,我和殿下……不是嫂嫂想的那样。”
“那是怎样?”端王妃面显诧异,定睛看看她闷头继续削苹果的样子,多少猜到了点端倪。
端王妃深吸气:“原是三弟一厢情愿啊?”
“……什么啊!”曲小溪杏眸圆睁,心里直呼离谱。张口哑了半天,只得委婉地告诉端王妃,“我们之间就……就没有那个‘情愿’!”
“……”端王妃认认真真地盯着她。
她认认真真地回看。
然后端王妃说:“我不信。”
曲小溪:?
端王妃嗤笑着摇摇头,也拿起一个苹果来削:“三弟看你的眼神就是有情,你是跟我装傻还是不好意思认?”
“哪有……”曲小溪后脊僵住,哑然盯了端王妃两息,继而猛地摇头,“嫂嫂别胡说,他喜欢我们府里的侧妃。专宠好几年了,人尽皆知的。”
“你是说胡氏?”
“对啊。”
端王妃一下子轻笑出来:“她的身份……我倒还真不好说什么。弟妹若想弄个明白,去问三弟吧。”
语毕就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四下看看,问曲小溪:“除了果酱还要做什么?用不用和面?”
“……用。”曲小溪胡乱应了声,手上还有条不紊地削着苹果,心里却乱糟糟的。
端王妃说的不会是真的吧?草。
她适才说那些话的时候,一脸“我是过来人”的样子。
虽然对曲小溪而言,很多时候“过来人”的经验也不准,可她现下置身其中,心里实在没办法不慌。
——她是真不想加入争宠战场啊!
现在她手里有钱有权有自在,过得事事顺心,相比之下男人的宠爱算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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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殿,楚钦步入正殿时宴席尚未开始。偌大一方殿阁中只有寥寥几人坐着说话,他由宫人引去自己席前落座,无所事事地自斟自饮。
这样盛大的宫宴说是宴席,其实已远不止是一场宴席那么简单。正经的席面晌午就会开始,但直至晚上,殿中的美酒佳肴与歌舞都不会断,其间殿中觥筹交错,酒足饭饱还可结伴去投壶射箭掷骰子,晚膳时再有新一轮的宴饮。
他至今都还记得他第一次参加这样盛大的宫宴时的事情。
那时他才三岁,因为年纪小,记忆断断续续的,只依稀记得一些好看的歌舞画面,还有父皇坐在九阶之上的龙椅上,将他抱在膝头,指着底下问他:“看,坐在这里看东西,是不是比下面清楚?”
那里视角高,自然清楚,他便点了头。
父皇笑起来,摸着他的额头又问:“等你长大了,你就天天坐在这里,好不好?”
他那时懵懵懂懂,不大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只听扑哧一声,母后在旁边笑起来:“钦儿还小呢,陛下别跟他说这些。”
说话间他已被母后伸手接过,母后想喂他吃些东西,可他一门心思想去找大哥玩,从母后膝头滑下去,溜得飞快。
“三弟。”身侧忽而一声唤,将楚钦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侧首看了眼,懒得起身,衔笑颔首:“二哥。”
禄王楚铮对他眼中的疏远置若罔闻,自顾拉了张椅子坐到身边,笑道:“我当三弟今日要在皇祖母那里多留一会儿,没想到这就先来宴上了?”
“今日女眷多,皇祖母忙得很。”楚钦神色淡淡,修长苍白的手指转着酒盅,凑在唇边轻嗅酒香。
“便是成千上万的女眷,也抵不过三弟要紧啊。”楚铮悠悠地笑着,楚钦听出他话里的嘲弄,懒得理会。冷寂片刻,他终是也有点尴尬了:“咳……”
楚铮请咳了声,缓了缓,“不是我这当哥哥的拿你寻开心,只是现在这节骨眼,皇祖母既然回来,三弟就该多在她跟前尽尽孝,只当是为了自己的前程。”
“节骨眼?”楚钦挑眉,“怎么?皇祖母病了?”
“……什么病了!”楚铮气结,夺过他手中酒盏,“是父皇,大概要立太子了。”
语毕便仰首,将盏中烈酒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