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地区的地面像是得了丘疹一样,忽然生长出许多等间距的直径百米左右的丘陵,这些丘陵光秃秃的差不多高度,上头种不出任何植物。
有些地区则是有非常强烈的白日光照,在太阳落山之前,这里的光照可以瞬时灼伤肌肤,宫理不得不白天躲在罩着遮阳布的车里跟林恩一起狂灌瓶装水。
在几个深夜之后,他们驶入了另一片天灾地区,这里就比较安全,只是本来肥沃的土地在百年前忽然生出某种两米多高的蒲苇,蒲苇细杆紧紧挨着密密麻麻生长,地面上几乎完全被蒲苇覆盖,其余生物植物都无法生存。雾气的微风中,白穗飘舞,蒲苇成浪。只不过蒲苇扎根的土地却变成了细沙,沙粒蔓延开来淹没了道路两侧
笔直的道路上,几乎能看到的只有蒲苇与偶尔露出的一片片波光粼粼的沙地。
宫理开车开到几乎要昏睡过去,林恩坐在中巴作为的第一排,开着车窗往外看。他也已经多了几件衣服,穿着一条宽大的破洞牛仔裤与灰色卫衣外套,训练鞋的鞋舌歪斜着,鞋带系的乱七八糟。林恩头往窗外探着吹风,头发被风吹乱,他有些发呆的看着天空,但雾气太重,他看不清月亮。
宫理要打哈欠时,忽然余光看到林恩坐直起来,他往后看,紧接着整个人从座位上弹起来,快速往车后走去,哑着嗓子道“有人,跟着我们”
在这种荒郊野岭,宫理已经五六天没有遇到活人了。
她立刻就从后视镜往回看去。
车灯往前打光,身后一片黑暗,她却隐隐听到了自行车铃丁玲玲的声响,下一秒,宫理头皮发麻
一辆独轮车正在以几乎要超越中巴车的速度从后方疾驰而来,而穿着红衣的三米多高肢体细长的小丑,正抓着大把彩色的气球,飞速蹬着跟它相比小的可怜的独轮车,朝她们飞速而来
小丑发现宫理正和他隔着后视镜四目相对,忽然咧嘴露出了笑容,将车轮瞪得更快了,而他背后竟然是无数如同水面鳄鱼般的反着绿光的眼睛,紧紧跟随。
宫理叫骂了一句,林恩猛地朝后蹿了出去。
林恩对于武器根本不在意,他一把拽起来中巴车上不怎么结实的扶手钢管,握在手中。
宫理眯着眼睛继续看向前方与后视镜,风越来越大,云雾渐渐都被风吹开,宫理能在黑暗中看清更多几只张开羽翼的大型兽类从天而降,与此同时,林恩将钢管的尖端猛地朝车顶戳了出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宫理只感觉尖爪摩擦金属的声音就在头皮上,车辆侧面像是被巨大的力量撞击,宫理根本控制不住整辆车朝路旁比人高的蒲苇丛中栽去。
空中的是狮鹫
再加上身后跟着的半兽豺狼与小丑,这里出现的异端与怪物的种类真够多的。而且恰好都是公圣会豢养来以恐吓信徒的类型
蒲苇完全遮挡了宫理的视野,中巴车在蒲苇丛中跌跌撞撞的往前冲,就像是在满是绿苔的水面上划开一道水痕的小舟。
林恩从侧面的玻璃跳了出去,与此同时,中巴车的天花板被狮鹫的利爪撕开,宫理从掀飞的半个车顶往外看去,就看到其中一只狮鹫的利爪指甲穿透了林恩的肩膀,而林恩手中的钢管也洞穿了狮鹫的肺部。
但林恩表情却有些不安,他注意力不完全在盘旋的狮鹫上,也没有在看宫理,而是抬头看向了天空。
宫理紧紧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颠簸中胳膊发麻,她也看向天空,随着夜里风越来越大,乌云之中也渐渐露出一轮满月来。
与此同时,宫理在草叶刮过车体的声响中,忽然又听到了独轮车叮铃铃的响声,她从倒车镜往后看,竟看到中巴车的后座之上,漂浮着数个彩色的气球
一个小丑的笑脸忽然倒挂着从车头前方出现,跟宫理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宫理“”
整辆中巴车急速拐弯,将车顶缠斗的狮鹫与林恩都甩了出去
与此同时,身量细长到畸形的小丑也被甩落地,小丑摇头晃脑的挣扎起来,它细瘦的两条腿附近,生长出几条节肢来,整个下身变成蜘蛛的模样,就要朝宫理的方向追去。
林恩猛地起身追上。
所有的敌人都在自己旁边,也就意味着宫理那边是安全的。林恩再也不控制自己躯壳几乎要被撕裂的疼痛,黑色的毛发从脊背开始肆意生长,獠牙突出,手指变为利爪,体型也愈发巨大
牛仔裤与卫衣也随之撕裂,鞋子被尖爪兽足撑成碎片,林恩意识到了这些异端是公圣会的手笔,但他顾不上多想了,仰头沙哑的狼嚎响彻整片蒲苇沙地。
而远处,宫理并没有急于逃命,她侧耳听着远处的狼嚎,确认安全距离后,面无表情的停好了车。
车座上有不少她买来的换洗衣服和纪念品,东倒西歪,但她并不在意,只是摸了摸怀里的枪,走向了车辆的后备箱,从中推出了那辆破摩托车。
油箱早已加满。
宫理跨坐在摩托上,戴上挂在摩托把手上的风镜,而后俯下身来。
她早就在等公圣会来袭击她了,甚至故意降慢了车速呢。
要的就是林恩被袭击者拖住脚步的时候,她快速离开,只把不会开车的林恩和一辆破车在天灾地中央。
扔下林恩,宫理也不太愧疚,毕竟公圣会一路都紧盯着她,她消失不见后,他们也会把林恩捡回去吧。
不过宫理也想过,如果林恩不保护她,而是跟公圣会的怪物一起袭击她那她可能真就要使出浑身解数来自救自保了。不过到时候她也不需要任何收敛,她不介意让蒲苇丛变成沼泽或油田,让林恩的喉咙与肺部里长满仙人掌刺
发动机急速升温轰鸣,宫理骑跨着摩托猛地蹿了出去,却不是往公路的方向,而是往蒲苇的更深处。
十几分钟后,林恩拖着半个小丑的尸体,浑身毛发上浇透了粘稠的血液,朝宫理的气味靠近着。林恩的兽足踩在压扁的蒲苇上,远远地看到了中巴车就停在蒲苇丛中,但宫理的气息却并不浓郁
他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扔下尸体,手足并用,几步狂奔来到车前。车子里空空荡荡,哪里有宫理的身影。林恩变成狼人后的体型难以进入车内,但他也能从窗户看到,整辆车里东西全都还在,车门处也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
车钥匙甚至还在原处。林恩看她开了这么久的车,也看出来了,她甚至稳稳熄火将车停在这里的,而后备箱打开摩托车不翼而飞。沙地上只有一道车辙向深处蔓延。
林恩看着满车的杂物,她买的时候看起来都喜欢的爱不释手,此刻却扔的满地都是,她根本都没有捡。
甚至车前门处还有个帆布包沾满碎玻璃渣滚在地上。里头是宫理买来的给林恩的换洗衣服,都扔在地上没管。
一定是她觉得太危险了,所以先一步离开了,等着附近安全了,她应该就会回来了开车带他走了。
一定是这样。
林恩蹲踞在中巴附近等了很久,什么也没等到。只是风声更大了。
弗港城内。
作为一座中型规模的城市,这里主要就在于有比较大的港口通往各个地区。宫理顶着一头黑发,正在某家整容义体店的地下室,抽着电子烟,快速的筛选着一大把身份id卡,笑道“罗姐,从万城来了这里之后更加风生水起了啊。”
罗姐蹬着滑轮椅子,到手术台边,道“我们的奇迹圣女大人,不会觉得姐妹会真就不会管你吧。”
宫理挑了一张喜欢的身份id,捏在指缝中,笑起来“我还想不了那么远的事情,公圣会派人追杀我更要紧,而且在我进入弗城之前,好像有些奇奇怪怪的人发现我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魔女,但看起来更像是那种早就销声匿迹的修真者。好像是在追我。”
罗姐“公圣会强盛后,修真者几乎都快变成老鼠了,竟然还能见到。不过很可能是魔女,她们曾经谋杀过好几位奇迹圣女。”
宫理撇撇嘴“我这么抢手呢。”她顺手拿了一块新的光脑,戴在了手腕上。
她通过光脑付账过去,就往门外走了,罗姐忍不住回头道“几年不见,长大了这么多,结果就找我买个身份不叙叙旧”
宫理笑着推开门“我现在确实是没法叙旧,等我自由的时候再说吧。”
罗姐拽掉手套,说实在的,她打心眼里不信宫理真的能从姐妹会眼皮子底下获得“自由”“要不你就留在这儿吧,我来这里,就是因为弗港城的教堂很少,公圣会不怎么管这里。真要继续走的话,你从弗港城离开后要去哪儿”
宫理背影耸耸肩“不知道,反正哪儿对我来说都不是归处。”
罗姐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就看到她推门走出去了。
有了新的身份id,宫理甚至可以体验乘坐公共交通工具的感觉,下了轻轨后,她还在街边随意买了杯酸奶,大步穿过了脏兮兮的街道。
弗港城也不怎么安全,宫理买酸奶的时候还看到了抢劫的人以及在烟酒店开枪自卫的店主,只是过个红绿灯,就能看到马路中间的一片火光,数台警车围过去正在喊话。
路人有些见怪不怪,围城圈的警察却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可怕东西,立刻就拔枪警示。
宫理不太关心,只是看到混乱中又有车辆侧翻爆燃了。她找了一家还算高档的酒店,落地窗大床房的那种,宫理叫了瓶红酒,穿着浴袍坐在大床上,一边看着网络频道一边喝酒准备睡了。
宫理由衷感觉到放松,昏昏沉沉之间,就看到新闻里也在播报她看到的那场接头混乱,而路人拍下了混乱开始时的景象,是一个黑色的巨大身影突然从街边跳出来,袭击向一辆摩托车,将摩托车车主狠狠摔落在地,拽掉对方的头盔就嘶吼着什么。
宫理惊愕的发现,不止是那混乱中只能看清轮廓的身影很熟悉,而那辆摩托车就是她昨天到达弗港城之后立刻脱手卖掉的摩托车。
而新闻最后,则是警察出动了机动部队,对街头出现的危险度极高的怪物,进行了袭击与围堵,怪物浑身黑血,并没有怎么向警察反击,只是不停地拽起摩托车,抖着那辆破车,像是能从里头抖出什么来。它最终被击伤而逃,现场记者正提醒市民注意夜间安全
宫理后背冷汗涔涔,落地窗的纱帘被风吹动,她转过头往外看去,外头的月亮还是比较饱满的圆形。
而在月光之下,碧绿眼睛的狼人脊背如同山峦,正蹲伏在阳台的围栏上,紧紧盯着她。
宫理条件反射就想要去拿床头的枪,狼人已经从围栏上跳下来,跌跌撞撞的走进来,纱帘蹭过他的毛发,沾上粘稠的血污。
他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身上甚至有好几道几乎将他剖开的粉红色伤疤,他的兽足在地毯上留下形状模糊的脏污足迹,似乎是因为奔跑磨秃了皮肉。宫理穿着浴袍,黑色假发扔在地上,她咽了一下口水,忍不住撑着胳膊往后退一步。
她心里正想着,林恩要是敢抬起爪子,她就要让软包墙壁变成安全气囊把他弹飞出去
林恩却整只狼人朝她重重的倒下来,脑袋撞在她胸膛上,又滚落在她膝头,她的浴袍瞬间沾满了黑血与泥巴,犬齿正在口中打哆嗦般上下磕着,他彻底昏死过去,只是一直爪子垂下去,紧紧握住了她的脚腕。
宫理“”
她第二次抛下他。
也第二次失败了。
宫理感觉自己心里复杂的情绪,似乎不是失败的气恼。
林恩昏死过去之前,喉咙里滚出几个词“保护。宫理。”
“林恩是。宫理的骑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