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白皙的手似乎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原重煜粗粝干燥的两只大手,却紧握住她的手。她的手修长有力,白皙得像是无法被紫外线晒黑似的, 在原重煜略显粗笨的大手之中, 像是个玻璃做的工艺品。
他又凑上鼻子去闻了闻,直接是把脸贴在了掌心里, 温热的鼻息喷在手掌中,她痒得指尖抖了抖。
原重煜歪了歪头,有些疑惑“还有一点点、汽油的味道、胶皮的味道和鱼干的味道。”
宫理心头一惊。
狗鼻子这么好使吗
修车的汽油味, 车把手的胶皮味和早上吃的零食鱼干的味道。
这件皮质紧身衣能抵御绝大多数的冷兵器伤害,也能紧紧包裹她的皮肤,让她对外界的变化不那么敏感。所以宫理平时会穿在圆领t恤、毛领夹克和牛仔裤里面。
对她来说, 换装出现就不过是脱了外套,戴上头盔。
她早就察觉到了狒狒等人的一路跟随,也在酒馆中就偷听到了他们准备发动突袭的地点石菇森林。对宫理来说,只要用精神体驱赶一群黑水弧龙来到石菇森林内胡乱踩踏, 足以吓退那群哨兵。
趁着作乱,自己再冒出来, 把他掠走就好。
只是宫理没想到,原重煜是追着她才来到11号前哨站的。
在原重煜两只手握着她的手指,继续细细嗅着的时候,宫理忍不住伸手用力钳住了他下巴。
但不愧是吃三倍向导饭还整天吃不饱的家伙,他软禁四年反而软禁出了某种油光水滑, 脸上也有点肉肉,宫理捏着他下巴的时候,也捏得他两颊微鼓,瞪大眼睛看着她, 没有丝毫吃痛挣扎的样子。
好多年前就这样。
宫理当时在塔内过得很不好,背了几条人命逃出塔来,对谁都很有芥蒂。原重煜当时还穿着塔内向导的制服,精神体又不停地来蹭她,宫理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拿向导当饵来引她。
而且他那只伯恩山犬一旦来乱蹭乱舔,她的精神体就有种轻飘飘似的高兴,宫理总觉得这是故意找了个匹配度极高的向导最擅长做这种事来控制哨兵的,就是主塔的管理人。
所以宫理当时躲着他也不想搭理他,奈何他就是不停的凑过来,甚至为了跟上她,脱离了其他的向导,胆大包天地跨越上百公里追着她走。
导致宫理更觉得他很奇怪很不可信了。
直到后来,她听说原重煜一路救助那些向导,被抓进去审问盘查,主塔一直想给他定罪,她才大概意识到他就是真傻。
宫理松开了捏着原重煜脸颊的手,他渴了很久了,嘴唇有些干了,宫理收回手的时候,捏了他嘴唇一下。嘴唇干裂,他疼得嘶了一声,舔舔嘴唇,但并没有埋怨宫理这个恶劣的行为,反而是仰脸道“我想喝水。”
宫理指向旁边的水壶。
他总算有点委屈的意味了“我都看了,里面都干了,没有水的。”
宫理清了清嗓子,比划了两下,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暴露自己就是邮差这件事。宫理一方面又希望原重煜会来,另一方面她还是无法信任原重煜,四年软禁被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很有可能他被洗脑,被控制,早已变成主塔的傀儡。
宫理不想杀他,也不想暴露,让邮差这个能到处游山玩水送货的身份被毁掉。
原重煜瞪大眼睛,眼里竟然露出丝丝心疼来“你、你是不会说话吗是不是主塔弄哑了你的嗓子”
草,这家伙傻白甜得有点像阴阳怪气了。
他的心疼更凸显在精神体上,伯恩山犬垂着眼睛打着转蹭她,嘴里还发出一些呜呜的声音,宫理忍不住伸手揉了它脑袋两下,却没想到不止是精神体有反应,眼前的原重煜身子一抖,仰着头眯起眼睛来。
伯恩山犬太想被人摸了,在宫理跟他一路往11号前哨站的路上,它不止一次的到她旁边拱来拱去,宫理一路都装着没看到它。但也有可能,想要被人揉脑袋的,是原重煜自己
宫理忍不住抬起手,放在了原重煜脑袋上,原重煜一开始还眯着眼睛,直到宫理抓了抓他有点扎手的乱糟糟头发,他突然一僵,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宫理。
宫理悻悻地想要收回手“”
只让摸狗,不让摸人是吧。
宫理刚抬起手来,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头发上,这家伙真不愧是一顿能吃五人份方便面,拽她的力气也不小,他把她手指按在发间门,脑袋昂起来“你再摸摸也不要紧的都给摸,都给摸”
他抬起胳膊来,甚至还让宫理摸他手臂上的肌肉。
宫理手指抓着他头发,清了清嗓子道“扎手。”她声音闷在头盔里,又刻意压低了嗓子,宫理觉得如果是别人,可能已经敏锐地察觉到了邮差的消失和她的突然出现,但原重煜丝毫没有意识到这个“巧合”。
如果不管他,他会不会被骗得给卖到黑市去。
原重煜听到她声音,惊讶地看着她“你会说话原来你会说啊你再多说几个字”
宫理听到自己在头盔里笑了“傻子。”
原重煜只觉得耳朵后头烧起来,原来、原来她会笑的呀。
原重煜忽然想起什么,道“啊对你知道邮差吗就是那个骑着个嗡嗡嗡的摩托车,在翡翠星四处送货送信的邮差,就是她送我过来的她应该还在石菇森林那边,你有见到她吗”
她犹豫了片刻,摇了摇头。
原重煜脸上立马露出不让人生厌的讨好笑容,恨不得露出八颗牙齿“那、那你那么厉害,到处歘歘歘地飞,能不能帮我找找她啊啊,不用做什么,就让我知道她没死就行”
宫理觉得他是有点憨的,这个家伙真是很容易跟各路人做好朋友,太热情得能跟身边每个人都亲近啊。她故意低下嗓子道“我的向导,让我去帮忙救别人”
原重煜一开始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刚要张口解释,忽然意识到“我的向导”几个字,震惊中有点突然有点无所适从,面红耳赤,甚至伸手开始抠席子的边缘。
就这个害羞有点太傻,宫理一时分辨不出来是又土又油的矫揉造作,还是心里却是藏不住事儿的真诚反应,连伯恩山犬都趴在地上,脸埋起来,只有尾巴跟扫地似的乱甩。
他爽朗的大嗓门,一下子变成哼哼呜呜似的叫唤“那、她要是死了也不太好啊,你帮帮我吧。要是、要是你把我当你的向导,就更应该帮帮我了”
原重煜是坐在席子上,他也不是没有眼力见儿,就跟被软禁的时候他也知道跟身边人搞好关系,现在自己的命都在宫理手上,当然也要跟她搞好关系。
原重煜忍不住想起来靠近她一些,可忽然,天边响起一阵阵惊雷声。
原重煜只看到戈壁深处,酝酿起一阵阵深紫色的积雨云,像是某种气象灾害即将发生,只不过距离这里还有上百公里
宫理却忽然跳到围栏上去,蹲伏在围栏上望向远处。
不知什么时候,一群黑水弧龙出现在了金属立柱下方的丛林中,组成了某种低头前行的阵形,像是被驯化的狼群准备听令进攻一样。
不止于此,原重煜还看到了穆亚戈壁上有一些像是被烧出的边界线,一些形态不明的聚集生物,都仿佛冥冥中感觉到宫理远眺的目光,跟随着她看向远处的深紫色,而厚重的积雨云逐渐变成了龙卷风
宫理忽然往上跳去,就在原重煜以为她不管他的时候,她又飞速掠下来,以看不清的动作留下了一大堆罐头。
天渐渐阴沉下来,甚至有雨丝开始飘落。
这天气太反常了,在戈壁的边界线上掀起如此湿润的风,向导的五感只比普通人强一些,他依稀能感觉到某种令他哽住喉咙的不适,在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逼近。
这就是传闻中,开拓区里那些难以名状的黑暗和恐惧吗
哨兵的五感应该更加灵敏,特别是宫理这种级别的哨兵听说如果她的身体不被这样紧紧包裹起来,单单是皮肤、毛孔上隐约能感觉到的风的流动,就会让她发疯。
原重煜看她一边弓起后背警戒地远眺,一边却从围栏边抄起了水壶,卡在了两个栏杆的夹角处,雨丝正好能飘入壶里。
告诉他喝水要自助啊。
原重煜点点头,刚想问厕所有没有纸的问题,宫理就已经撒手不管,从围栏上一跃而下。
原重煜扑过去往下寻找她的身影,却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头顶响起了似乎能荡开云层的吟鸣,他终于从薄薄的云雾之中,看到了一条银白色的龙。
很难说是龙。
更像是一只浑身长有黑色鳞片、犄角与翅膀的巨大银蛇,远远看轮廓只觉得它尾巴卷动云浪,尖锐的爪子凌空低垂,银色的鬃毛随风飘舞震撼、强大还有种自由的力量。
但细看,却发现那黑色的爪子,连同鳞片、犄角,几对有些畸形的翅膀,都是湿润的黑色,鳞片没有覆盖全身,而像是藤壶附生物一样从她背部或关节处凸出出来,像是一个怪物在她体内拳打脚踢,划破银色的皮肤张牙舞爪地生长出来一样。
现在飞在空中的精神体,既不是银蛇,也不是龙,而是一只纯粹的怪物
宫理回来的时候,只感觉身上疼得火烧火燎的,她没有戴光脑,也不习惯有通讯设备,进入龙卷风后,她很难判断外界的时间门,只看地上的泥泞程度,恐怕是下了好几天的雨。
宫理没有让精神体带着她回来。
精神体一旦跟她距离太近,她的躯体就会陷入因过于敏锐造成的痛苦。
刚刚在击退那隐藏于龙卷的怪物时,她和精神体时隔几个月再次完整融合在一起,宫理已经感觉到了精神图景的一片混乱。
头痛欲裂,但宫理已经习惯了,她决定先去看看自己圈养的向导过得好不好,等她从云层中直冲而下,飞掠过树顶,跃入那个金属立柱上的小房间门时,只听到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