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理推开包间门的时候, 那红色大花墙纸配灶台土锅的包间里,只有平树一个人。
他正拨弄着桌面上的全息菜单,抬头看到宫理,动作一僵, 收回手去。
平树坐在长条凳上低头不说话, 这是雨夜凭恕来她家大闹之后, 他们第一次见面。
宫理光脑上还拨着通话, 她本来以为柏霁之先到了,想问他是哪个包间呢, 这会儿她到了,电话也接通了。
柏霁之的声音从光脑传来“宫理, 你到了吗我还没呢,我在路上了。就是冈岘非抓着报告上的一些数字不放,我又跟他解释半天”
平树听到柏霁之的声音, 脊背挺直了几分, 但依旧低着头。
宫理合上包间的门, 对柏霁之道“啊,没事不着急, 我先到了。老萍和左愫估计已经在路上了,你小心点。”
挂上通话,宫理才对平树扯了扯嘴角, 她看出来了平树的尴尬和不安,主动笑道“最近还好吗”
平树快速看了她一眼“嗯。挺、挺好的。”
宫理从包间外的冷柜里拿了两瓶冰镇闪电水, 在桌边磕掉瓶盖, 递给他一瓶, 平树接过来, 忍不住眨眨眼睛。
宫理这个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捎带给他一份, 顺便给他开了盖的习惯,他已经很久没感受过了。
宫理坐在另一条长凳,仰头喝了一口,脱掉桃红色假貂毛外套,只穿着背心和牛仔裙,她将手镯推到小臂靠近手肘的位置上,拨了拨头发开始看菜单,心不在焉道“炖条鱼也不错,贴饼子肯定要来二十个,左愫吃饭天天奔着主食管饱了。”
平树也觉得有点恍然隔世,他好长的时间都在凭恕体内,看着凭恕在灯红酒绿里游刃有余,见到的大多是舞池里闪耀的灯球,逞凶斗狠的会面,或者是凭恕黑色指甲油的手捣着计算器跟别人谈生意的场景。
他都快觉得在灯光下讨论吃不吃辣,贴几个饼的场景像是做梦了。
平树反应有点迟钝,他感觉刚刚还在他脑袋里拳打脚踢的凭恕,似乎都在见到宫理后安静了不少。
宫理“你要加份豆腐吗”
平树猛地回过神来“啊。好。”
宫理头都没抬,她银白色的头发是披肩的长度,几根发丝随着她看全息菜单的动作垂到脸前来,她忽然道“这么迷糊,是戒断反应吗”
平树半晌道“不是。还好,我可以用一些镇静药物来压制他,也能缓解难受。”
宫理抬脸看了他一眼,笑起来“挺好。趁着大家都不在,我就直接问了,凭恕跟山冶帮有关系吗”
平树一愣“什么”
宫理漫不经心的翻着菜单“凭恕不止一次提过他的事业被你毁了,你夺回了身体的主动权开始隐姓埋名。这件事具体的时间段你们都说的很模糊,三四年前还是四五年前”
平树感觉身上的血缓缓凉下去。
宫理咧嘴笑了起来“是凭恕炸了瑞亿吗”
平树张嘴,却仿佛有剧烈的耳鸣。
宫理“看到他牵扯进瑞亿相关的屁事儿里,就随便猜的。不一定对。”
平树艰难道“不。你怎么会想到这种方面我、他没有”
宫理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为什么需要凭恕彻底消失、隐姓埋名,肯定是在万城招惹了惹不起的人。而凭恕曾经确实很有本事,让他觉得惹不起的,只有教会、门派、方体、公司这种级别的势力了。
他都加入了方体,不可能是方体。教会和门派没有端倪,凭恕几乎没有在春城时表露过什么。
只有瑞亿。
而且当年炸瑞亿这种事,必须要流通的炸药,需要人手,需要对瑞亿大厦的结构有些了解,这些都是曾经的凭恕有能力做到的事。
只不过宫理也是乱猜罢了。
平树脸色还苍白惊惶着,她刚想说不问了,平树忽然右手抓住了桌子上的陶瓷茶杯,然后砰的往下一拍
砰的一声,杯子碎裂,他手攥住最大的碎片,就朝宫理眼前扎过来
宫理眼疾脚快,抬腿踹向他的长凳。凭恕或许还没完全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往前趔趄半跪在地上,宫理捉住他几乎伸到眼前的手,死死捏住他手腕,笑道“一见面就要打架是吗”
她本来以为会看到凭恕,但平树嘴唇哆嗦着,似乎还掌握着大半的控制权,不让凭恕开口。
她看着他掌心的血,有点后悔,好好吃个饭,她不该问的。只是宫理觉得瑞亿的事情已经变得一团混乱,越卷越大
她忍不住道“如果凭恕是山冶帮的成员,或许早就已经被瑞亿耍得团团转了。单看电影节出的事儿就知道,现在山冶帮就是最臭名昭著的恐怖分子,在社会上人人喊打,甚至连反仿生人游行都少了,讨厌瑞亿的也都一个个撇清关系,说自己不是山冶帮。”
平树苍白着嘴唇道“不,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竟然是平树在解释。
他攥紧瓷片,那瓷片竟然缓缓没入他掌心,被他收容入体内,平树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们对瑞亿的本质很了解,而且他也不是山冶帮的成员,甚至连山冶帮都是瑞亿创造的词罢了。”
什么宫理更迷惑了。
她似乎冥冥中感觉到,元宇宙、瑞亿、山冶帮、五年前的爆炸案,这一切都像是紧紧嵌套在一起的因果。
不是谜团,而是一系列连锁反应的现实。
宫理听到包间外头,左愫和老萍向店员问路,平树比她动作更快一点,他坐回了长条凳上,然后竟用手掌抓起桌子上的陶瓷碎渣,全都埋进他掌心的肉里去。
陶瓷碎渣全都收进了他皮肤之下,手掌上的割伤也痊愈消失。
下一秒,左愫推开门,她笑起来“你们敢信吗,是老萍的新男友送我们过来的”
平树抬起头来,对左愫和老萍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宫理看着他的平静如常的侧脸,桌上已经看不到痕迹,只有刚刚他按碎杯子时候的几滴血迹在桌边,平树挪了挪盘子盖住了。
老萍坐下,刚要开口,宫理忽然起身道“柏霁之说快要到了,我去接他。”
宫理在门外,缩着脖子吸电子烟,脑子有点乱。平树比她想得更
她说不上来。她不觉得平树是有坏心眼或者是有内幕,他反而像是有种“包裹”的能力,将曾经凭恕做过的事、一些过往,都用自己的身体包裹住了。
是掩盖,也像是保护。
宫理查了方体在这家店附近最近的出入口,脸朝着那个方向等柏霁之,但眼睛并没聚焦在路上。
直到柏霁之距离她只有十步远的时候,宫理才看到挥着胳膊跑过来,快活得一点也不矜持的小狐狸。
今天降温,他戴着围脖,白色毛衣外头是深灰色薄大衣,还是前一段时间宫理跟他逛街去买的。柏霁之可能以前总隔绝在门派里,有点不太懂得去购物,但他品味很好,挑的衣服都很合适。
道路两旁的假树与金属架上都是金色的灯串,把他面容照得柔和,眼睛像是灯烛的光亮,他笑着跑过来“真是高冷,我对你挥了半天手,你都不回应我,一副深沉的样子在街边抽烟。”
宫理也笑了“让我装一会儿不行吗。”
柏霁之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微微弯腰埋在她艳俗的桃红色假貂毛上。宫理笑起来“我像个被一下子勒住的浴球。”
柏霁之也笑了“干嘛出来等我,外面好冷的。”
宫理跟他肩膀挤着肩膀,心里有说不出的放松,柏霁之却敏锐依旧,偏头看她“出什么事了吗”
宫理伸出手,想摸摸他耳朵。柏霁之似乎又长高了一点点,她道“没呀。你怎么样,冈岘那边很难对付吗”
柏霁之摇头“他那个较真性格,你也知道。只是说最近要出差,因为春城以外,还有东、南的一些城市有许多门派驻扎,我在考虑要不要去。”
宫理想引着他回餐厅去“不想去就别去。”
柏霁之却拽着她“先别着急进去啊。”
他想说你是忘了,这一个多月咱们几乎都没怎么碰到吗
宫理回头看他,柏霁之脸上有点泛红,餐厅外的路上还有别的行人,他却抓住她两只手,都搁到自己耳朵上,然后连着她的手和耳朵一起握住。
他清了清嗓子“咳、你手好凉,暖暖手吧。”
宫理微微一怔,有点被他眼睛乱飘却把她的手捂在他耳朵上的动作给甜到,忍不住弯着眼睛笑起来。
柏霁之眼睛晃了一圈,才挪到她脸上,突然面红耳赤,急道“你干嘛笑成这个样子啊。”
宫理笑眯眯“因为被你肉麻到了。啊,别松手嘛,我手凉。”
柏霁之其实之前有好多小小的怨言,为什么她刚刚有情绪却习惯性说没事;为什么之前工作忙起来她就总联系得很少但他觉得见到她的笑,或者是只要跟她多一点肢体接触,他就会把怨言全都忘掉。
他就会一切都只看好的地方。
他忍不住低下头,宫理也微微抬脸,突然听到一阵快把肺都要震碎了的咳嗽声。宫理转过脸去,柏霁之一下子收回手,左愫站在餐厅门口,有点尴尬又有点想笑“再不进来,锅都要炖穿了,老萍快忍不了要动筷了。”
宫理跟柏霁之坐在一张长条凳上,她看着左愫已经吃第八个饼了,忍不住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老萍已经在控诉今天来送她的新男友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妈的,我感觉我找了个客户经理,他天天话术嘘寒问暖,就是为了达成每个月从我这儿弄走十万块的销售业绩”
宫理“可是他大。你刚刚说的。”
老萍噎了一下“但现在市场饱和啊,我听说有几家娱乐公司转型之后,好多小模特、小明星、小网红全都在找老板。我要压压价。”
左愫这老实姑娘竟然也给出谋划策“我觉得服务态度挺好的,还嘘寒问暖送你来呢,你喝了酒给他打个电话让他来接你,他要是三十分钟内能到,就别压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