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2 / 2)

她盯着发愣许久,而后才缓缓打开来。

是一根马鞭。

她此前骑马时无意中跟丫鬟说过想寻一条好用的马鞭,配得上照夜玉狮子的。也不知怎么就被他知晓了。

不过这好像也没什么稀奇,他想送生辰礼,也不必费心想,只需找丫鬟们问一问自己想要什么,就会得知。

颜婧儿手指抚摸马鞭,上好的牛皮材质,手柄是雕花嵌银如意纹,末端结了个红色顺滑的穗子。

片刻,她又把匣子盖上。

脑子里总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大门口处,他跟慕容贞站在一起的身影。

还有甬道上那两个婢女说的话。

以及,谈到古琴,令他讳莫如深的东西。

这般患得患失的情绪困扰了她许久,直到休沐结束,直到去国子监读书。

本以为时间久了就会淡然,但却发现,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好像在意得快要生病了。

后来有一天,她迷迷糊糊地歇午觉起来,走在路上听见同窗们都在谈论,说京城来了个鸿儒廖老先生,许多人都携礼去拜访,皆想拜入他的门下做弟子。

只不过这位廖先生脾气古怪,收弟子也只收有眼缘的人。

可眼缘是个什么东西

上一次让他有眼缘收入门下的还是大塑闻名的第一人臣顾丞相。可这般苛刻、挑剔的条件,也阻挡不了众人的热情。

原因无他,只因这位鸿儒不仅泓涵演迤、才学渊博,更是得当今圣上的青睐和敬重。且又有顾丞相这个师兄坐于朝堂内阁,若是能拜入此人门下,就已经算是半只脚踏入仕途门槛了。

进了学堂,连褚琬也问她“颜婧儿,你听说了吗,那位廖老先生来上京了。”

颜婧儿点头,沉默地从书箱里拿出书卷来。

“颜婧儿,你就不心动”

“心动什么”

“你就不想拜师吗”

颜婧儿抿了抿唇。

这种事估计还得跟顾景尘商量,而且也不大好开口,若是开口了,就有点她想成为廖老先生弟子的意思。廖老先生瞧得上她还好,若是瞧不上,顾景尘会为难。

“你哥哥曾当过廖老先生的门生,想来为你举荐应该很容易。”

“嗯。”颜婧儿可有可无地点头,将书箱放回地面。

次日便是逢初一的休沐,颜婧儿收拾东西提前一日回到常府街。

照常是拂夏和香蓉来接她,两人在路上讨论哪个糕点好吃,正好路上遇到一家糕饼铺子,颜婧儿就给她们俩买了一包。

两个丫鬟欢欢喜喜的,又说起近日府上的情况来。

“敏阳郡主前日给姑娘下了帖子过来,隔日靖海侯府的陆小姐也下了一封,皆是邀请姑娘明日休沐去赴宴的。”

“大人这几日似乎格外忙,府上进进出出许多官员,像过年似的。”

“对了,素秋姐姐请假回了趟老家。”

颜婧儿问“回去做什么,她家里出了事”

“不是出事,是她娘喊她回去相看呢。”香蓉说“素秋不是卖身进府的丫鬟,她签的活契,明年正月就到期了。正好素秋姐姐十八,该回去嫁人了。”

“哦。”不知怎么的,颜婧儿莫名地有些伤感起来。

很快,马车到了常府街。初春天黑得快,这会儿才酉时刚过,门口就已经点起了灯笼。

颜婧儿刚进大门,就听门房的说道“姑娘回来了,大人说等姑娘回来就去一趟百辉堂。”

颜婧儿停下,讷讷问道“大人可说有什么事”

“这小的不知,哦,姑娘稍等”那门房像想起什么,跑进屋子拿了封信笺过来,说道“这是刚刚收到要给大人的,姑娘不妨一并带过去。”

颜婧儿接过信笺,随意瞥了眼,这一瞥视线就顿住。

浅粉色的香笺,上头还压了铝箔金花,闻着便带着一股清幽的香气,一看就是女子常用的香笺。据她所知,这样的香笺市面上极为珍贵,光一寸都得二十两银子。

她隐隐有个猜想

果然,翻到正面一看,上头写着“韶卿亲启”。字迹俊秀飘逸,有女子的温婉,也有男子的洒脱。

她想起,这字迹曾在慕容学官那里看到过,正是慕容贞的字迹无疑。

颜婧儿盯着香笺怔了半晌,直到门房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好,我一会儿就带过去。”

捏在手上的香笺,像长满了刺一样,那刺扎在指腹,密密麻麻地疼到心间。

进了二道门,颜婧儿让两个婢女先回洗秋院,她自己则背着书箱去百辉堂见顾景尘。

可走到照厅门口,她犹豫了会儿,视线落在那封香笺上。

慕容贞写信给顾景尘,是想说什么

她突然心跳如鼓,手上拿的就是顾景尘的秘密,强烈地吸引她想拆开来看。

可她的心脏疯狂跳了一会儿后,就冷静下来。

这种事不能做,若是做了,她自己都瞧不上自己。

她平复心绪,进了百辉堂。这会儿属官们已经下职回去了,百辉堂里静悄悄的。

正厅点着灯,很亮堂。

颜婧儿沿着回廊走过去,果真就看见顾景尘坐在饭桌前。他手上拿着本书卷,正在等摆饭。

他对面还摆了副碗筷,显然是给颜婧儿准备的。

颜婧儿站在门口,借着灯火的光亮打量那个石青色直裰的男人。有那么一瞬,她神情恍惚,像是跟顾景尘隔了多年未见般。

然而,实际上距离上次她生辰,也才过去一个多月。

“为何还不进来”顾景尘出声道。

颜婧儿垂下眼睫,抬脚跨进门槛,然后福了福身“大人找我”

“嗯,先坐下。”顾景尘放下书卷,捏了捏眉心,而后看过来。

兴许是连日的忙碌令他面色有些疲惫,连说话的嗓音都有几分慵懒。

他问“在书院过得如何”

“很好,”颜婧儿回道“修道堂的课业没有像以前崇志堂那般紧,都能应付得来。”

顾景尘点头,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巾子擦手,边道“叫你来,是有事与你说。”

颜婧儿也拿起热巾子擦手,慢吞吞地嗯了声。

“十年前,我曾在甫州游学,有幸拜鸿儒廖老先生为师。”他缓缓道“时隔日久,廖老先生来京,我欲抽空去拜访他老人家,顺道带你一起去。”

颜婧儿抬头,认真听他说。

“你上次与我说你想当女官,廖老先遐迩闻名,世人敬仰,若是能拜入他门下,对你助益颇多。”

“你可愿”他问。

但还未等颜婧儿回答,顾景尘又迟缓道“只不过”

“不过什么”

“廖老先生祖居甫州,若是拜入他门下,恐怕也得离开京城。”

颜婧儿的心猛地一跳,仔细去看顾景尘的眼睛。

然而,烛火下,他漆黑的眸子深沉,面色平静,看不出任何东西。

就好像,说这番话,纯粹是为她的将来考虑。

可不知为何,颜婧儿心口有些酸涩。

他这是想要她离开京城吗

因为想娶慕容贞,但因她夹在中间觉得诸多不便

过了会儿,顾景尘又问“你可愿”

颜婧儿擦完手,将热巾放在桌上,低声问道“要离京多久”

“兴许两年。”

两年,届时她十六岁,而顾景尘也已经二十六。

看来他真的是不想等她了。

颜婧儿的心凉了下来,袖中藏着的那封香笺变得如千斤沉重。

“那我不能在国子监读书了吗”颜婧儿深呼吸一口气,问道。

“此事我仔细考虑过,”顾景尘道“于你有益。你在国子监所学十年,也不如在廖老先生门下做学问三年。”

“廖老先生之才学、眼界皆非常人能比。”

颜婧儿闷闷地点头“我我想考虑一二。”

顾景尘勾唇笑了下“也不急,你好生考虑就是。”

这时,婢女们摆饭进来,颜婧儿攥着那封薄薄的香笺,喉咙发紧。

她缓了缓,最后还是将香笺掏出递过去,说道“这是门房托我顺道带给大人的。”

顾景尘视线落在上头,定了片刻,淡淡嗯了声,接过去。

颜婧儿余光看见,他将香笺夹在书卷里,然后合上,放好。

回到洗秋院,天已经彻底暗下来,四处点了灯笼。

拂夏提着灯站在门口张望,见她来了,上前接过她的书箱,问道“姑娘冷不冷可要现在洗漱沐浴”

颜婧儿怔怔摇头,将书箱递给她,然后从她手上取过灯笼。说道“我现在还不急沐浴,想去湖边消食会儿。”

“那姑娘稍等,”拂夏说“奴婢去取件斗篷来,初春夜里凉,仔细别病了。”

“嗯。”

过了会儿,拂夏给她系上斗篷,嘱咐她早去早回。

颜婧儿提着灯笼,沿着湖边缓慢地走,走到上次坐的地方停下来。

她还记得上次在这里脱鞋袜玩水,被顾景尘瞧见了,彼时顾景尘正要修缮颐夏院。

她抬眼朝湖中央颐夏院看过去,那里寥寥点了几盏灯笼,只朦朦胧胧看清个大概。

顾叔说,顾景尘以后成亲了就会住进去,想来也快了吧。

她不能那么自私,让顾景尘等她这么久。

突然想起去年清明在万寿寺的时候,她看见他站在树下,那个孤独的背影。

若是他娶一个喜欢的女子,然后共度一生,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孤独了

她在石头上坐下来,盯着水中灯笼的倒影看了会,然后脱下鞋袜,像往常一样,脚尖在湖面上滑动。

但才碰到湖水,就觉得浑身一凉,凉得令她打了阵寒颤。

她突然大哭起来。

像个迷路的孩子,哭得难以自已。

很快,婢女们寻声赶过来,担忧地问她“姑娘怎么哭了”

“我喜欢的东西不见了。”

“是什么东西”

“是很重要的东西,”颜婧儿哭着摇头“突然不见了。”

回到洗秋院,颜婧儿独自进了书房,点了盏灯。

小心翼翼地从抽屉里取出册子,翻开第二页,将七夕的那个美好愿望划掉。

再然后,把册子放进角落的箱子里,尘封起来。

在她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了这世间最好的男人,以为长大后就能嫁给他。

可是,

有一天发现,他并不是她的。

她很遗憾,很遗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