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剑平愣住。
小芳的眼中闪着狡黠“我要告诉爹, 你叫他大傻。”
方剑平回过神,哭笑不得,“上一天学就学会挑拨离间”
“挑拨不是上学学的。”小芳摇头晃脑地说。
方剑平“对, 是四爷爷提醒的你。不过我可没这样想。”
“那你说大傻是谁吧。”
方剑平很想顺嘴说是你爸。
可是张支书待他不薄,比他爸对他还用心。他不好意思这样说。
“是我行吗”
小芳装失望。
方剑平摇头笑笑,推着她进里间。
小芳把罩在棉裤外面的裤子脱了就往炕上爬。方剑平把被子拉开盖住她的脚。
冬天下午只有两节半课。那半节课是音乐课。每节课又只有四十五分钟, 以至于他们四点就放学了。
现在做饭还太早, 张支书又没回来,方剑平打算盯着小芳把今天的作业写完再去做饭。
小芳没耐性写“一二三四”,可是方剑平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导致她也不敢快。
最近她总有种预感,由着方剑平盯她到年底,她能从急性子变成慢郎中。
要真把她的性格磨平和了也挺好, 至少不会再易冲动。所以小芳不准备阻止。
前世她小时候也希望有人陪她写作业。可惜她父母太忙,她爷爷奶奶要照顾地里, 还养着牲口, 根本没这个闲工夫。
“好好写。”方剑平见她写着写着停了,“集中注意力。”
小芳冲他哼一声。
方剑平只想笑“别调皮。再这样小草还得说你长不大。”
“知道了, 方老师。”小芳一脸无奈地瞥他一眼。
方剑平不禁说“是给我写的吗还想不想上大学知道我上多少年才能考大学吗小学五年初中和高中六年。”
小芳想想“我只会十以内的加减法。”
方剑平一时没懂,盯着她的脑袋片刻,意识到她什么意思,顿时不敢信,小芳说话居然知道拐弯了。
难不成是因为这些天天天教小芳背诗,她的脑袋越用越灵吧。
“小芳, 五加六十二”为了证明他的猜测,方剑平说着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小芳哼一声。
方剑平确定她知道“六加六呢”
“我十八,不是八岁”小芳停下来, “你再把我当成小孩子我打你。”
方剑平得到意料之外又满意的答案,高兴地认怂“没有。是我傻,连五加六和六和六都分不清了。”
小芳假装满意,送他两个字“三傻”
方剑平非常非常高兴,不跟她计较,“渴不渴,我给你倒点水”
小芳摇了摇头。
方剑平撑着小方几,托着下巴看着她写作业。
最初小芳很不习惯如芒在背。
半个多月下来已经能做到不受他影响。
可她还是没能写到做晚饭的时候。
大概十多分钟,拖拉机声越来越近,直到门口停下。
村里会开拖拉机的没几个,木匠大头就不会。车回来说明人也回来了。
方剑平和小芳刚一露头,就看到张支书哈着手嚷嚷着,“快给我倒杯热水。这天太冷了。做饭了没”
高素兰给他一搪瓷缸子热水,“我这就做。段伊然咋样”
“幸好大黄发现的及时没大碍。”
高素兰“回来了”
张支书点头,“她这些天可能也没好好吃饭,身体虚的厉害。”犹豫片刻,叹气道“杀只老母。回头我给她送去。”
高素兰不禁问“咱家的”
张支书觉得这话问的有意思,“不是咱家的我跟你说再说了,知青点也没有。”
家里的鸡都是高素兰辛辛苦苦喂的。
夏天的时候没少去树林里和粪堆旁找蚯蚓捉虫。给自家闺女吃她都有点心疼。给段伊然吃高素兰坚决不同意。
“凭啥”
张支书“凭她是咱们村的知青,我是村支书。”
“那你买去”高素兰不客气地说。
张支书不禁说“这么冷的天农副产品市场早关门了,我上哪儿买去”
身为村支书又不能带头私下交易。
“那我不管,别想杀的鸡”高素兰丝毫不让。
方剑平拉着小芳往后退,长辈的战争晚辈决不能掺和,否则一定会里外不是人。
然而他这一动让张支书注意到他和小芳。
张支书的眼睛亮了,“要不做好我给她送一碗,剩下的留给小芳和剑平补身子”
“鱼刚吃完补啥补”高素兰不为所动。
张支书“那都多久了。快一个月了。再说了,冬天是进补的好时节。大不了春夏秋少吃点。”
“别给我扯这些。”高素兰不听不听,转身去厨房。
张支书看向闺女和女婿。
方剑平拉着小芳进屋,立即把门关上。
张支书气笑了。
笑着笑着他笑不出来了。
段伊然虽然被救回来,可她的样子确实不想活了。
她这么不懂事,轻贱自己,张支书也不想杀老母鸡给她补身体。可她是知青,在哪儿出事都不能在张庄出事。
身为村支书不做点什么,甭说村民,知青点的那几位女知青同情她也不敢光明正大地照顾她。所以这只鸡必须得杀。
张支书试探着问“你不杀我杀”
“你杀你自己做”
张支书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态度软和下来,只是心里还有气。
“我做就我做。”张支书没话找话,“给老李的被子送过去了吧”
高素兰顿时顾不上跟他置气。可是一想到他可能正往鸡窝去,高素兰又坐回去继续烧火,装没听见。
张支书看到烟囱冒烟,估计她在烧热水,不以为意地笑笑。
小芳趴门缝里看到她爹还笑得出来,忍不住嘀咕“大傻不知道东西珍贵”
“就这一次。”方剑平很怕小芳气不过回头跟过去把碗掀了,浪费一碗老母鸡汤。
小芳转身靠门上,面对着他,“再有下次呢”
“那就举手表决。三比一,叔想必也不敢违背民意。”
小芳对这个回答不满意。可段伊然的孩子没了,还要自杀,她要是敢这个节骨眼上闹,除了方剑平都得数落她不懂事。
方剑平攥住她的肩膀,“好了。我们去帮忙烧火吧。叔累半天让他歇歇,让婶收拾鸡。”
小芳不会脱鸡毛,知青点没有鸡,方剑平可能也没干过。
思及此,小芳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朝外磨蹭。
高素兰心里还有气,不愿亲自杀自己养的鸡。
方剑平劝道“你不去叔回头别不懂把鸡肠子鸡肝什么的都扔了。”
张支书要管张庄,平时还得做农活,家务活几乎没干过。高素兰知道这点,闻言霍然起身,拿着刀朝外跑。
张支书以为是冲他,吓得连连朝外退,“老伴,菜刀不长眼,有话好好说”
小芳忍不住大乐。
方剑平也忍不住笑了“这一天天小芳,晚上喝红薯汤”
小芳很饿,红薯不管饱。可是粮食得省着吃,以免来年青黄不接的时候饿肚子,“我还想吃烤红薯,你给我烤一个。”
红薯产量高,交公一部分,一部分做成粉丝和切片晒干,家家户户还分半地窖。
天暖和了红薯容易坏,最好开春前吃完。
“一个够吗”方剑平想多烤几个,她才十八应该还在长身体不经饿。
小芳想要两个,她和方剑平一人一个。忽然看到案板底下的破铁盆,“方剑平,不用烤了。”
“又不想吃”
小芳把盆端出来。方剑平见上面还盖着破铁皮也想到了,他给张支书烤的红薯还没吃。于是就把几个红薯放锅底下热一下,让小芳拿去堂屋跟她爹一起吃。
张支书了解妻女,一个正在气头上,一个不会烤“剑平烤的”
小芳点头,问“方剑平孝顺吧”
张支书不得不承认“孝顺。回头给他个大鸡腿。”
“不给段伊然啊”小芳好奇,被她娘那么一说,她爹不会真就给段伊然送碗汤吧。
张支书“鸡翅就行了。”随后朝外面看一眼,见在门外收拾鸡毛的老伴没进来,小声说,“我再给她拿几个鸡蛋,再拿点红糖。不许告诉你娘。”
小芳不爱喝红糖。再说了,她要是没记错,那红糖得放大半年了。
夏天那么热指不定还生过蚂蚁。
“我才不说。我又不是张老六个告状精。”
张支书不禁问“老六又说你了”
“我不想说他。”小芳只是想到她如今的情况不好解释,“你去问方剑平。”说着又给他一个红薯。发现盆里还剩一个,拿去厨房找方剑平。
方剑平忽然有种“孩子长大知道孝顺老父亲”的感觉。
然而小芳往他旁边一坐,他眼角余光注意到小芳的肩快与他的肩高了,连连摇头,瞎想什么东西。
小芳十八,不是八岁。就算她身心都是八岁,也不是他的崽。
天还没黑就做美梦
“不吃啊”小芳奇怪。
方剑平收回思绪,挤出一丝笑“我以为不够你吃的,打算再烤两个。”
“我想喝红薯汤。”小芳用干净的那只手摸摸肚子,潜意思再吃就没空了。
张家的晚饭简单,红薯汤加杂面饼和咸菜或萝卜干。
锅冒烟再煮一会儿,红薯烂了就好了。
高素兰干活利索,方剑平做好饭她就把鸡收拾出来。新鲜的老母鸡并不需要焯水,直接放炒菜的小锅里,然后加上水炖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