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 书房。
陆尧臣正坐在椅子上喝补药。
陆尧臣早年在凉州戍守、领兵作战,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许多的伤病,如今上了岁数,这些伤病就都找了上来。
是以, 陆尧臣每日都要喝汤药温补身子。
陆时寒则站在一侧服侍陆尧臣喝药。
药汁极苦, 陆尧臣却面不改色地饮下。
陆时寒帮陆尧臣倒了杯清水“爹, 您喝些水。”
陆尧臣接过茶盏“好。”
陆尧臣喝过水以后, 才道“时寒, 你今日来此, 可是有什么事”
陆时寒虽非他亲子, 但陆时寒亦是他一手拉拔大的, 陆尧臣自是了解陆时寒的脾性, 一瞧便知陆时寒来此是有事要说。
陆时寒肃了神色,他走到厅中跪下“儿子想寻回身份。”
短短几个字, 却足以掀起惊涛骇浪。
陆尧臣手中的茶盏都差点儿摔到地上,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 缓缓道“时寒,只要是你决定的,为父都支持。”
没有人比他刚了解陆时寒,陆时寒从小就不需他操心, 甚至还能反过来帮他出谋划策。
既然而今陆时寒如此郑重的说要寻回身份, 那么陆时寒一定是做好了决定。
连问都无需问,陆尧臣瞬间便同意了陆时寒说的话。
他这个父亲自是要帮自己的儿子。
陆尧臣把茶盏放到书案上,“宫里面, 你可想好怎么说了”
陆时寒抬眸“父亲放心, 儿子明日便进宫。”
瞧着陆时寒的模样, 陆尧臣便知陆时寒是早做好打算了。
陆尧臣点了点头“你既都想好了,便按照你的想法去做。”
陆尧臣望着跪在厅中的陆时寒,不免感慨,当初那个咿呀学语的小娃娃,终究长成了大人。
有时候,他真希望陆时寒不是皇室血脉,那样陆时寒便能过一个普通的人生。
陆时寒叩首,“无论何时,您永远都是我的父亲。”
在陆时寒心里,陆尧臣和姜老夫人就是他永远的父母,是他们一点点把他抚养长大,教他读书习武。
不论日后发生什么,这个事实都不会改变。
陆尧臣目光中隐隐含泪,只说了一个字“好。”
这才是他陆家的儿郎。
陆时寒起身“父亲,儿子想去娘亲房中一趟,告知娘亲此事。”
对于陆时寒的身世,当初陆尧臣连陆时寒都瞒着,还是陆时寒自己发现的端倪,才得知了自己的身世。
至于姜老夫人,陆尧臣自是也一并瞒着了。
不过事到如今,也无需再瞒了。
陆尧臣点头“为父同你一起去,”他顿了顿道,“你娘一定不会怪你的。”
和陆尧臣所料不错,当姜老夫人得知此事以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怕陆时寒寻回身份后,会卷入皇位的争夺中。
姜老夫人犹如天底下每一个母亲,唯一担忧的便是儿孙的平安。
在她心里,甭管日后如何,陆时寒都是她的小儿子。
翌日下午,陆时寒进了宫。
昨日刚下过雪,宫里一片素白,夹道两侧、朱红宫墙上头全是积雪。
陆时寒抬眼。
下午的日光照在宫墙的琉璃瓦上,闪出耀眼的光芒。
而光芒的方向,则是绵延的汉白玉石阶。
陆时寒闭了闭眼睛,而后负过手,沿着汉白玉石阶拾级而上。
建宁帝难得没在御书房里,而是在奉先殿里。
奉先殿空荡寂寥,只有建宁帝一人,他望着香案上的牌位,暗暗出神。
待听到动静后,建宁帝才转过头。
太监把陆时寒带进来以后,便出了奉先殿,顺道带上了门。
奉先殿里只剩下建宁帝和陆时寒二人。
建宁帝也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时寒,你来了。”
陆时寒向建宁帝行礼“臣见过圣上。”
建宁帝把陆时寒扶起来“如今只有你我父子二人,何必在意这些虚礼。”
建宁帝说着叹了口气“今日是你母后的冥寿,你去给她上一炷香吧。”
陆时寒颔首“是。”
陆时寒取过一旁的香烛,在唐氏的牌位后磕了三个头,才把香插在香炉里。
建宁帝看着陆时寒的身影,颇多感慨。
他当初只是个不得宠爱的破落王爷,与唐氏成亲后,他与唐氏也是有过真心相待的时光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坚持册立唐氏为后。
也正因此,他才会对陆时寒格外爱重,十几年不间断地寻找陆时寒。
不过建宁帝也清楚,是他没有护住陆时寒,才让几个月的陆时寒流落民间。
就连寻回陆时寒后,他都要因为顾忌谢家的势力而不能把陆时寒认回来,陆时寒心中有怨,是很正常的。
香雾袅袅,陆时寒看着唐氏的牌位,缓缓起了身。
陆时寒道“是儿子不孝,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母亲。”
建宁帝却倏然抬起头。
从前的每一年,陆时寒都会来奉先殿祭拜唐氏,可都是默默祭拜后便离开了,而今日,陆时寒却说不能光明正大的祭拜唐氏
那何又为光明正大呢,自是恢复陆时寒原本的皇子身份
建宁帝是聪明人,要不然也不会与谢家斡旋多年、最终除掉谢家,自是瞬间便明白了陆时寒的意思。
建宁帝的声音都在颤抖,满是不可置信“时寒,你的意思是”
陆时寒拱手“是,儿臣想恢复原本的身份。”
陆时寒一字一句,笃定地道。
建宁帝几乎以为他在做梦,这是他第一次从陆时寒的口中听到“儿臣”二字,从前无论何时陆时寒都是自称微臣的。
建宁帝眼含热泪,末了,只能道“好,好”
建宁帝除了是皇帝之外,亦是一个父亲,自是在意他第一个儿子,对待陆时寒,他从来都是特殊的。
如今陆时寒愿意转圜心意,建宁帝自是喜不自胜。
建宁帝握住陆时寒的肩膀,良久才道“父皇这就着手安排你恢复身份的事。”
陆时寒在外流落二十多年,一直以陆家人的身份生活,甚至用这个身份参加科考。
而今忽然宣布陆时寒是失踪的大皇子,肯定会掀起轩然大波。
这件事,建宁帝必须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若不然,便是陆时寒恢复了身份,亦会被人说三道四。
陆时寒垂下眼睫“儿臣但凭父皇吩咐。”
冬至大宴过后。
京里各处都纷纷扬扬地传出了消息,不仅是京城,整个天下都震惊了
失踪了二十几年的大皇子竟然寻回来了
这不啻于一个惊天的消息。
大周朝的百姓都知道,二十多年前大皇子便失踪了,建宁帝虽然一直在寻找,但却一直没寻到。
天下的百姓原本还抱着希望,希望大皇子能寻回来,可日久年长的,一直没有大皇子的消息,也便逐渐把这回事给忘了。
谁能成想,冬至刚过,大皇子竟然寻回来了。
寻回来也便罢了,失踪的大皇子竟然是大理寺卿陆时寒。
陆时寒是大皇子的消息,比单纯寻回大皇子的事,还要让人震惊。
京城瞬间就变了天,处处都在讨论这件事。
而京城众人也逐渐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二十多年前,方才几个月的陆时寒在失踪后,竟机缘巧合被陆尧臣夫妇捡到了。
而当时姜老夫人亦生了个幼子,只不过不幸的是幼子早亡。
陆时寒的到来,宽慰了姜老夫人。
自此,陆尧臣夫妇便把陆时寒当做亲生儿子一般看待。
之后,陆时寒更是以陆家儿郎的身份生活下去,一路科考成为大理寺卿。
至于建宁帝是怎么认出来的,则要从冬至大宴说起。
冬至大宴那天,陆时寒身为重臣,自是要去宫里赴宴,宴上众人推杯换盏,陆时寒难免喝多了,衣裳上不小心洒了酒。
建宁帝一向爱重臣子,当即便赐了陆时寒一件大氅,以示他对臣子的爱重。
皇帝赐衣,乃是天大的荣耀,陆时寒当然要当场换上衣裳。
结果就在换衣的时候,建宁帝注意到了陆时寒身上的胎记。
陆时寒身上的胎记竟然与失踪的大皇子一般无二,建宁帝起了疑心,当即便派人去查。
多番详查的结果显示,陆时寒果真是失踪的大皇子。
失踪二十余年的大皇子,竟真的被寻回来了。
这便是京里流传的全部经过。
还别说,这整件事都太过机缘巧合,便是话本子,怕也写不来这么复杂的故事。
只不过,便是再不可思议,这件事都真的发生了,而且确凿无误。
无论何时,百姓都是喜欢打听的,这样堪称是新奇的故事,自然极其吸引人注意。
一时间,人人都在说,真是上天赐福于大周朝,才会叫建宁帝寻回大皇子。
建宁帝更是钦封了圣旨,在圣旨里晓谕天下人,陆时寒就是失踪二十余年的大皇子。
圣旨一出,更是无误了。
天下人亦无人怀疑此事的真实性,毕竟认回陆时寒的每一个关窍都是如此的顺畅自然,毫无错漏。
更何况,这种事关皇家血脉的事,建宁帝身为皇帝,更是会慎之又慎,肯定不会出错的。
是以,大周的百姓全都确凿地认为陆时寒便是大皇子。
此事,便算是尘埃落定了。
别院。
陆时寒毕竟刚恢复皇子的身份,建宁帝和朝廷的大臣们,肯定是要对此多加讨论。
是以,陆时寒暂时先不能搬到宫里去。
不过陆时寒也不能住在定国公府里了,毕竟陆时寒如今已是皇子,身份不同以往。
所以,陆时寒带着沈扶雪搬到了别院里,暂时居住。
这厢,沈扶雪正坐在美人榻上,听云枝云袖打听回来的消息。
陆时寒虽然说让她什么也别担心,说他会处理这所有的事情,但沈扶雪哪能真的放下心,她一直让云枝云袖打探外面的消息。
看是否有对陆时寒不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