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平波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她起身走到郭守彪眼前,略微抬头,一字一句的道:“我会的。便是你不恨,我也会恨。恨他们逼我不得不撤你的职,恨将来不知多少袍泽死于他们的无耻。里通外国,罪无可赦!”
“将军……”郭守彪突然就觉得喉咙堵得难受,好半晌才勉强道,“我舍不得将军。”舍不得把我从豪强庄园里解救出来的你,舍不得手把手教我读书识字的你……
管平波眼中泪光闪过,却是笑着拍了拍郭守彪的胳膊道:“有过便罚,有功便赏。我没判你罪,你就还得为我虎贲军效命。基层工作不好做,望来日我能在优秀考评里,看到你的名字。”
话说到此,郭守彪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他亦是做管理的,知道管平波的无奈。深深看了管平波一眼,终究是感激站了上峰。既然曾暗自发誓可为她去死,受点委屈又何足挂齿?慢慢的站直了身体,缓缓的抬手,而后加快速度,像此前千百次一样,利落的朝管平波行了个军礼,大声应道:“是!”
管平波郑重回礼。对不起,我只有做最无情的那个人,才能避免更大的损失。世间并没有空手套白狼,唯有百倍付出方有机会能获得些许回报的残酷。所谓战无不胜,不止需要敌人的鲜血浇灌,很多时候,还需踏着自己人的尸骨向前。我知道难免有牺牲,但还是对不起。
火器研发人员本就是从人丁兴旺的家族中选出,九个人的三族,形成了庞大的队伍。即便是姜老德,也不可能把亲眷带走。其幼妹便因生育,没去“奔丧”,故而连同才出生的孩儿,一并关押。从个人角度上来讲,管平波非常不喜欢株连。罪止自身,是她深入骨髓的教养。但在这个没有高科技手段监控的时代,她只能采用如此残暴的方式。
囚笼一辆辆从街道上走过,被亲属牵连的囚犯哀戚的哭声,在愤怒的谩骂下,显的异常的微弱。
街上围观之人,见到囚笼中好几个孩童,纷纷露出不忍之色,有人低声道:“长辈有罪杀无赦,然牵连稚子,实在有些过了。”
旁边有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冷冷道:“叛徒家的稚子可怜,那些因叛徒而战死沙场之人家的稚子便不可怜了么?”
街上的人道:“烈士遗孤皆有抚恤,虽痛失父亲,却称不上可怜吧?他们考试还加分呢!”
少年冷笑:“他们老子叔伯都不可怜他,犯的着你来可怜?将军只流不杀已是客气,他们父兄不是觉得姜戎好么?滚去姜戎做子民,岂不是遂了心愿?”
街上的人急道:“你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般幼小的孩子,去了姜戎还有活路么?诛九族的大罪还未必赶尽杀绝呢!”
另一个围观的人解围道:“都少说两句。带着枪炮技术叛逃,与谋反无异,牵连三族不足为奇。”又对少年道,“非常时刻行非常事,我看你筋骨强健,将来怕也是想当兵的。待到日后你做了大将,有了战功,天下又太平了,便劝着将军些吧。牵连到孩子,终究不是仁政。行王道,方可天下归心!”
少年脸上霎时爬满了愤怒,还待说什么,母亲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炳瑞,街上人多,仔细撞着,快过来。”
名唤徐炳瑞的少年只得往母亲的方向跑去。跑了一小段,刚才激动的情绪冷却了下来,牵起母亲的手,默默往回走。没走两步,他又忍不住回头看,囚车的末尾刚好驶离了他的视线。徐炳瑞眼睛发酸,咬了咬牙道:“妈妈,我想去参军。”
徐母怔怔的看着儿子,良久,缓缓的摇了摇头:“不是妈妈不让你去,只是你过不了虎贲军的政审的。”
徐炳瑞突然大叫道:“我阿爷才不是叛军,他才没有叛逃!他定是烈士,定是当年的人漏登了他的名字。我徐家没有孬种!没有叛徒!”说毕,想起方才那路人说的“大将军”的话,绝望的嚎啕大哭。
徐母含着泪,拖住哭泣的儿子,慢慢的走向了自家的豆腐摊。天上飘来乌云,亮堂的天空霎时阴了。徐母抬头看着天,她亦不信好不容易从奴籍中挣脱的丈夫,会心甘情愿的跟随潘志文叛出虎贲军,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天让他分去做了潘志文的部下,天让他没被统计在烈士名单里。
这都是天命,凡人违逆不得。她太懂儿子对叛徒的憎恨,如果没有叛徒,他们母子依旧舒舒服服的生活在邬堡里,生病了有大夫;农忙了有人帮插秧;孩子不必小小年纪出来讨生活,落得个大字不识的下场;更有无限风光的前程摆在眼前,想做文职便做文职,想当战兵便当战兵,而不像如今,前路茫茫。可世间没有如果,天堂到地狱,不过一瞬间。孤儿寡母、举目无亲,生存何等艰难?可他们还是活下来了。
囚笼里最后的哭声消失在风里,在万千被牵连的无辜面前,流放已经是很轻的责罚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