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更合一(1 / 2)

叶初棠刚迈进门就止步, 在距离东海王四丈远的地方行礼拜见,避嫌之意非常明显。

王湛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叶初棠,面如朗月, 笑容谦谦。

“听闻犬子此前对你多有冒渎, 便略备一份薄礼与你,权且算父代子赔罪。”

王湛话音刚落, 便有婢女双手端着托盘,将一封信呈到叶初棠面前。

叶初棠未敢直接去接, 先看向王湛。

王湛手托着下巴, 笑得随和,看起来很有诚意,也很霸道。

如果她不接这封信,他大概会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等她接。

叶初棠取了信来看, 信封上所书的是“东海王亲启”。也就是说,东海王把别人给他的密信送给了她看。

这封信为豫州别驾王猛所书,他向东海王禀告了马刺史被毒杀一案的情况,请求东海王力保荐他做豫州刺史。

王猛还特意提及了被扣押的县伯夫妻, 说了句“二人清白与否全凭大王定夺”的话。信的末尾, 王猛几番作誓表明他会誓死效忠东海王, 必定竭尽全力,肝脑涂地。

可见王猛就是害死马刺史的最大嫌疑人。

豫州别驾可是仅次于州刺史的大官, 得此一员大将在自己麾下效忠自己,必然是好事。叶初棠不明白东海王此举的目的为何, 他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他为何忽然卖这大的人情给她如果仅仅因为王修珏之前对她那点骚扰冒犯的话,这道歉礼未免牺牲得太大了。

所谓“无功不受禄”,对方突然赠了一个这么大的礼来,绝不可能是天上白掉下来的馅饼。

“大王的这份赔罪礼未免太重了, 晚辈不敢收。”叶初棠将信折好,放回了托盘上。

王湛见叶初棠并未对信中的内容表示惊讶,也没有因为王猛陷害她父母的行为表露出愤慨,眼中笑意加深。

顾全大局,思虑缜密,谨慎应对当下,又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控制,世上难寻第二个如她这般气度的聪慧女子。

“既是赔罪礼,自然要有诚意,我们王氏若小气了,岂不被人笑话你毋需多虑,此后珏儿不会再扰你了。”

王湛话毕,便垂眸饮茶。

叶初棠再拒绝就显得不识好歹了,再说她不想在此继续逗留,过多纠缠下去。

“那便多谢大王”

叶初棠道谢后,就打算行礼告辞,王湛率先开口了。

“传话给王彻,即刻放了县伯夫妇。”

叶初棠愣了下。

王湛未看叶初棠,依旧半垂着眼眸,轻声示下,“缉拿王猛,按律处置。”

叶初棠没想到王湛的诚意至此地步,居然当下就干脆利落地把一宗牵涉到阴谋夺权的复杂构陷案,给简单两句话了结了。纵然是萧晏亲自出面,处理得起来恐怕都没有他干脆。

“大王有证据指证王猛”叶初棠没有按耐住自己的好奇心。

王湛笑,抬手请叶初棠落座,再慢慢听他讲。

叶初棠便依言坐了下来。

当即有婢女上了百花茶,点心四色,其中以枇杷糕的香味最诱人。

方形的枇杷糕中央竟以鹅肉脯镂空成花,其样式之精巧,在外面绝无仅有,味道闻起来有咸、甜和果香三种。观外表就能猜知,口感必然不会太差。

叶初棠不过只是扫一眼,在心里简略做了一番点评。她还不至于在外见到自己没吃过的美食,就死盯着失了仪态。

“令史乔广进与王猛有勾结之嫌,此人现今已被王彻缉拿,但并未招供,无非是怕王猛事后报复。如今我拿下了王猛,他便没必要再有所隐瞒了。”

王湛说罢,便笑请叶初棠尝一尝他的手艺。

叶初棠怔愣,“大王的手艺”

王湛用眼神示意那盘中的四色点心,让叶初棠猜一猜哪一道是他亲手所做。

叶初棠下意识地看向鹅脯枇杷糕。

“聪明。”

王湛温言礼貌地请叶初棠尝尝看,为他品评一二。

“我听珏儿说,你很擅品鉴美食,倒不必跟我说客套话。”

叶初棠应承,直接将一整块点心送入了口中。这吃法于贵族而言,有点失礼。

叶初棠就是为了给王湛失礼看的,因为今天的事着实让她觉得蹊跷。她参不透,更看不透戴着一副温润随和面具的王湛,真正所图的是什么。所以她起了戏弄之心,想看看王湛那张脸是否能流露出其它表情。一旦表情破功了,说不定就会露出破绽。

王湛见叶初棠大口吃点心,反而笑意更深,眼神里似有长辈看孩子吃饭,很高兴孩子吃得多的那种宠溺。

失算了。

叶初棠一个猝不及防,把口中的点心猛地咽了下去,她忍不住咳嗽,喝了口水顺下去。

“失礼了。”叶初棠道歉。

“无碍,”王湛总结道,“倒多谢你提醒我了,下次该把点心做小些。”

虽然吃了个囫囵吞枣,但叶初棠尝得出来,点心的味道非常不错。如果用上中下等来评判的话,当属上等。只是很难想象,堂堂东海王居然会亲手做点心。

都说聪明之人干什么都厉害,东海王做点心会如此好吃,大概也出于此种缘故。

“味道极好,没有不足之处。”叶初棠老实评判道。

王湛淡笑,“你喜欢就好。”

走时,王湛还让人包了一盒点心让叶初棠带走。

叶初棠拿着点心离开畅春阁的时候,有几分恍惚。见东海王之前,她内心惶惶,十分谨慎,以为自己要应对豺狼虎豹。见了之后,她内心感觉很微妙,感觉自己好像见了亲大舅,又吃又拿的,对方还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这大概恰恰就是东海王的可怕之处,披着美丽温柔的外衣,哄你吃他的嘴短,让你无形中卸下防备,然后一步步步入他布下的陷阱。

虽然叶初棠仍然没搞清楚东海王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她绝不会傻到走进他的陷阱里。

骑马过了一条街之后,叶初棠就打发熙春将那盒点心丢去喂狗。然后她就转路折返安城府衙,果然见她父母被放了出来。

安城太守王彻再三向叶放和苗氏赔礼,“万没想到此案竟是王猛别有居心地构陷,多亏东海王明察秋毫,大义灭亲。”

叶放和苗氏这会儿真挺意外的。叶初棠刚在早上给他们传话的时候,说让他们再忍一天就可以了,结果这一个时辰的时间都没到,他们就被放出来了。听说毒杀马刺史的真凶也被揪了出来,马刺史可以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叶初棠随后就搀扶叶放和苗氏上了马车。

“这东海王果然厉害,竟比皇帝还”

“阿爹”

叶初棠立刻打断叶放的话,提醒他别乱说话。

“豫州是王家的地盘,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再正常不过了。”

“瞧瞧,女儿这还没嫁出去呢,就帮外人说话了。”叶放捂着胸口表示很痛心。

苗氏无语地瞪他一眼,呵斥他闭嘴。叶放真的闭嘴不吭声了,靠在软垫吃点心。

“这事蹊跷,前脚王修珏刚见了你,后脚东海王又见了你怎么感觉王修珏并不知道他父亲会在之后会找你”

叶初棠回忆王修珏对她说过的话,点头赞同,“肯定不知道。”

“吼,那就有意思了,父子居然不是一条心”苗氏更加想不明白东海王目的为何了。

“会不会不是亲生的又或者东海王是被人假扮的”叶放嘴里的点心还没咽下去,说话就几分闷。

苗氏恨铁不成钢地又瞪一眼叶放,叶放马上表示他这回一定闭嘴,绝不再多说一句。

苗氏深吸一口气,还是耐心不足了,她拉住叶初棠的手便道“娘对不起你”

叶初棠挑了下眉,已然有所预料。

果然,苗氏一脸无奈又悲戚地开始抱怨“怪娘当年有眼无珠,找了你爹这么笨的纨绔。幸亏我宝贝乖女儿像我,足够聪明,不然这个家如果就靠你爹的蠢话,怕是早就散了”

叶放听苗氏这话,一脸气呼呼的,想要说话,却又记得自己刚才对妻子的承诺,只得憋红着脸忍着。

“你脸红什么愧疚所致”苗氏质问起叶放。

叶放更狠劲儿地瞪她。

“你有话就说,用不着憋着跟我装假。”

“是你刚才说不让我说话的。”

“我说不让你说,你就不说了我叫你放聪明点,多学点东西长见识,别说话不过脑子,怎么没见你听话怎么总是还说蠢话”

“苗氏,我看你就是被我宠坏了,越发地得寸进尺”

叶初棠叹口气,转头去喝茶。

一会儿,俩人的战火就烧到她这里来,让她评理谁对谁错。

“你俩这般不和,干脆早点和离算了。”叶初棠道。

“臭丫头,胡说什么呢。”苗氏点一下叶初棠的脑门。

叶放附议“就是,你怎么说出这种出话我和你娘可真是白养了你”

叶初棠耸了耸肩,笑而不语。

这招百试不爽,俩人只要一拌嘴,她就讲类似的话,必能让二人瞬间和好,同仇敌忾一起对付她。

车到了客栈,便要准备面见新帝了。

叶放和苗氏脸色都严肃下来,二人互相拉着手,似乎都有点紧张。

叶初棠安慰“放心吧,他不吃人。”

两厢见过之后,萧晏没多言,只嘱咐二人休息。

叶放和苗氏恭谨告退后,就立马拉着叶初棠回屋。

“好看”苗氏关紧门后,立刻就对叶初棠品评道,“就是气势有点慑人,你娘这么胆大的人也就只敢偷偷看他一眼。你那天是怎么做到临危不惧,勇往直前,睡了他的”

“还嫌我说话没把门,你这会儿瞎说什么呢。皇帝陛下就在隔壁”

叶放压低声音,指了指上面和周围,告诉苗氏肯定都有暗卫潜伏,她放个屁都能被听得一清二楚,居然在这种地方跟女儿讨论睡皇帝的事,真真是嫌命太长了。

“咱们刚从虎穴里出来,可别再入了龙潭”

苗氏只好按耐下自己好奇心,拍拍叶初棠的手背,给她做口型道“不急,以后找机会再跟娘细讲。”

还想听细节叶初棠无奈扶额。

她就知道她爹娘在外游山玩水的日子,必然是她最安静逍遥的日子。此时此刻,免不得要羡慕起她的兄长来,远在庐陵,清静又安逸。

叶初棠劝慰叶放和苗氏早点休息后,终于得以脱身后,她才去见萧晏。

萧晏安静坐在桌边,正在看书,见叶初棠来了,他便将书放下,示意叶初棠坐到他身边来。

“你爹娘如何”

“都好,还有精神斗嘴呢。”

叶初棠嘴角泛起笑意,暗暗观察萧晏的脸色。

“可想好了做什么菜给我”萧晏把目光又放回书上。

叶初棠趁机扫了眼书上的内容,没想到萧晏正在看的居然是王湛自著的一本书叫再劝学。

“在想呢,慢工出细活,容我再琢磨琢磨。”

叶初棠觉得萧晏今天安静得特别诡异。

“陛下为何看这本书”

“可看。”

这回答又似没有回答。

叶初棠就老实坐在萧晏身边,安静喝茶,时不时地瞄他一眼。

凤目薄唇,看着就冷漠寡情,飞鬓剑眉,给整张脸很多凌厉的气势,最慑人的当属他那双眼,深邃,漆黑,纵然在安静看着时,仍有仿佛能吞噬世间一切的森寒之气。

“困了便去睡吧。”萧晏突然道一句,目光还是在书上。

叶初棠挽住萧晏的胳膊,靠在他怀里。

萧晏这才侧眸,目色深深地看着叶初棠。

叶初棠眼不瞎,从进屋她就发现萧晏的不正常了。这会儿她若是真听话离开,后面的情况那才叫难以预料。

“今天在外,我想阿晏了。”

“是么。”萧晏应话的兴致不高。

“有一件事我没来得及跟阿晏讲,我找到了关于玲歌的线索,打算进京。”

“嗯。”

“那以后我在京,就有机会能多见阿晏啦。”叶初棠笑道。

萧晏轻笑,口气略带讥讽“是寡人借玲歌的光了。”

“阿晏干嘛这么说”

“难道不是吗”

“你今天怎么了”叶初棠忍不了,直接质问萧晏。

萧晏没说话,“嘶啦”一声,把他看的那页书撕了下来,接着一页又一页地往下撕。

叶初棠头都大了,她真的已经试图去努力安抚和理解萧晏了,但她真的理解不了他到底想什么,闹什么情绪,要干什么。

叶初棠扭头看向秦路,秦路伺候萧晏多年,一直形影不离,他或许应该清楚。

一直在角落里装鹌鹑的秦路,在接受到叶初棠的目光后,微微摇了下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今日一整天,陛下都在屋子里,没见什么外人,除了来了三名暗卫对他悄声回禀了情况。

暗卫回话的声音很小,秦路站得远,一点都没听到。当时他观察出陛下脸色没有什么不同,后来陛下沉着一张脸,开始翻开王湛所著的书。至这举动,秦路察觉到异样了,可他和叶初棠一样,闹不懂为何。

叶初棠主动握住萧晏的手,“阿晏有什么心里话可以跟我说,这样憋在心里会气坏身子的,话要说出来,别人才懂阿晏的心思呀。”

萧晏无情地抽走手,继续撕书。

“我明日就给你做饭好不好咱们去野外,我给你烤山鸡吃。”总闷在屋子里人是容易有情绪,叶初棠觉得带萧晏出去看看山水,散散心,应该会好点。

萧晏把剩下的没撕完的书揉成一团,狠狠丢在地上。

纸团刚好从叶初棠耳边擦过,“嗖”的一声,带起的风竟然不小,可见他丢的时候用狠了力气。

叶初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立刻捂住耳朵“哎呀”了一声,眼睛里开始蓄泪。

萧晏丢纸团的时候,的确没注意,听叶初棠的喊声后,又见她捂着耳朵要哭,只以为自己刚才丢的纸团不小心打到了她。

“给寡人看看。”

叶初棠捂着耳朵偏不松手,红着眼睛对萧晏道“谨遵陛下口谕,我是觉得乏了,这就去睡觉”

萧晏拦住叶初棠的胳膊,“先让寡人看一看你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