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初棠偏不给他看,见萧晏非擒住她的胳膊不放,她就低头就咬了萧晏的手。
萧晏随她咬,动都不动。
叶初棠以为自己不够使劲儿,就咬得再狠一点,直到口中有了腥味,她才意识到自己在赌气之下下口重了。
叶初棠忙双手抓住萧晏的手。
耳朵终于漏出来了。
萧晏只盯着叶初棠的泛红的耳尖看,轻声问她“疼么”
叶初棠“”
疼个屁啊,那是她自己用手揉红的
“出龙血了。”
叶初棠捧着萧晏出血的手背,像个犯错的孩子一般看他。
“我会因大不敬之罪被砍头么”
萧晏“那你早死八百回了。”
叶初棠听得心里一抖,这话什么意思
萧晏从秦路手中接来活血化瘀膏,在叶初棠的耳尖处反复抹了两遍,问她感觉好点没有,是不是还疼。
叶初棠“”
她什么时候说过疼了她压根就没疼过。
不过叶初棠很会利用机会,趁机问萧晏,他刚才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你心里不清楚”
“我为什么会清楚啊”是你闹脾气好不好
叶初棠语调无辜地反问,令萧晏的脸色再度阴沉。
叶初棠不惯他毛病了,立刻跟萧晏告辞。
关门声结束后,屋内一片寂静。
缩在角落里站立的秦路,默默然望向正负手立在窗前的皇帝陛下。
“陛下这又是何苦呢,何不把心事讲给叶娘子听一听,叶娘子那般善解人意,必定能体谅理解陛下。”
萧晏从袖中拿起一方黑帕,蒙在了脸上,随即跳窗而下。
秦路大惊,一个箭步冲到窗边,见暗虎卫已经跟上了陛下,这才松了口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皇帝陛下什么时候能不疯
叶初棠回房后,思来想去,觉得萧晏肯定是知道了她今日见过王湛了,才跟她闹脾气。可这事她错在哪儿了又不是她主动去见王湛。
哄他两句还不好,问他有什么心事还不说,那理他作甚。
叶初棠来脾气了,当即就告诉熙春,立刻就收拾东西,她要带着父母一起离开安城。
叶放和苗氏都惊讶不已,“那王猛还没被押回安城,罪名还没宣之于众,这案子就不能算完,咱们这么急着走干什么”
“东海王既然承诺了,就不可能反悔,否则他如何在各世大家族中立威剩下的都不是我们能干涉的事儿了,不如抓紧时间赶紧去京城找玲歌。”
这么多年以来,王湛之所以能在门阀贵族中位居最超然崇高之位,除了手腕狠厉和处事果断之外,信守承诺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至少他表面功夫做得很到位。
如今他既然要定罪王猛,那王猛必不可能有命再活。
“那你跟陛下说了吗,咱们连夜会走”苗氏追问。
“我会给留一封告别信给他。”
叶初棠将她写好的信放在桌上,信的一角用茶杯压住。
苗氏和叶放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问“你们吵架了”
“他欺负我。”
“走,立刻就走。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欺负我女儿”
叶放一向是无条件地宠爱叶初棠。不管是谁的错,只要是碰到叶初棠的事儿,那就是别人的错。比如叶初棠踩了别人的脚,在叶放眼里,那就是别人碍着他女儿脚落地了,该把脚给剁了。更不要说如今萧晏主动招惹他女儿生气,皇权在上,他逆反不了,但支持女儿的决定他总能做到。
苗氏递了杯凉茶给叶初棠,让叶初棠喝完后冷静一下。
苗氏再问“现在你还想立刻就走吗”
叶初棠点头。
“行,那咱们立刻就走。咱们一家三口生死与共,患难同当”苗氏干脆道。
叶放立刻附和妻子的话。
叶初棠提出异议“这不过就是简单的留信告别,到不了生死的地步。还有你们似乎又把大哥给忘了”
苗氏皱眉“忽然提你大哥干什么。”
叶放再度附和“就是,提他作甚。”
远在庐陵的叶缙,再度连打了数个喷嚏。
家仆在旁侧关切询问叶缙是否着凉了,欲去给叶缙准备姜汤驱寒。
叶缙哼笑“用不着,必是我那遥远的父母在念我呢。”骂了不止一句
“郎君此番回京述职后,正好可以归家与家人团聚。”
叶缙又哼笑一声,表情嘲讽,不置可否。
晚间时候,王修珏来畅春阁给父亲王湛问安。
他步步谨慎,恭谨有礼,生怕行止有错,被父亲问责训斥。
王湛轻扫他一眼,已然将他的表现尽数收在眼底了。
王湛留了王修珏一起用晚饭,饭后,王修珏主动表孝心,要为王湛抚琴。
他父亲最爱琴音,他若能在此方面有所表现,必得父亲欢心。
王湛轻笑点头,夸道“我儿有心。”
琴声响起后,王湛的表情就淡了,他取来盘中的一块枇杷糕,正要送入口中,便有身边人附耳来回禀情况。
“叶娘子连夜出城了,”侍卫顿了下,颤着嗓音小心翼翼道,“此前大王送她的点心,被她命人扔了喂狗了。”
王湛的举动未有停顿,照旧咬着点心,斯文咀嚼着。
侍卫忐忑等了片刻,方拱手恭敬退下。
琴声止,王修珏高兴地起身,笑问王湛“阿爹觉得如何儿子的琴艺是否精进了”
“嗯,是有精进。”王湛淡声问,“花了多长时间”
王修珏欢快道“足有六月,儿子每日都会坚持习琴一个时辰。”他如此用心练琴,就只为了这一刻向父亲表孝心,父亲肯定十分高兴。
“反裘负刍”王湛立刻骂了王修珏,丢了手里的点心。
王修珏大惊,忙跪地认错。
父亲怪他把过多精力浪费在不重要的事情上。想想也是,如今他身上背负着诸多比练琴更重要的事。
“叶氏女那边你办得极不妥当。”
用了“极”,这于他父亲而言是非常重的词。
王修珏吓得咽了咽唾沫,连声磕赔错。
王湛负手立在王修珏跟前,睥睨他两眼后,嗤笑,“你这般脑子,再来十个也斗不过她。你在京名声已有损,年必须与你妻子琴瑟和鸣。”
王修珏愣住,不解问王湛“可是阿爹之前明明答应儿子,让儿子”
王湛眼色阴冷地瞥向王修珏。
随从福安忙向王修珏解释,如今京城内有很多关于他的风流传闻,甚至还有传他欲杀妻另娶的说法。
王修珏这才明白过来他父亲刚才那番话的意思。
十个脑袋都斗不过她
王修珏“莫非是叶初棠在算计我”
王湛蹙眉,用你居然才反应过来的鄙夷眼神,嫌弃地瞥了一眼王修珏。
王修珏被父亲的眼神刺得心里极难受,他倍感受伤垂下头去,口上不忘气愤骂道“且等着,我定叫她好看”
“好看什么你算计人在先,智不如人在后,心甘俯首称败就是,怨得了谁怪只怪你自己蠢。”
王湛最后一句话说得极轻,却犹如一记重锤狠狠敲打在王修珏的心头,打得他内伤呕血,鲜血淋漓。
“我已在晋安给你安排好了差事,回京后你小住一月,携你妻子应酬几次,之后便去办差。等过个一年半载,你修德建功归来,到那时自没有人敢再拿前事非议你。”
王修珏一想到自己的妻子就皱眉“儿子不喜她,和她再忍一年半载,叶氏那里早就有变数了,到那时儿子怕是很难再娶叶氏进门。”
“说得像现在没妻子,就能立刻娶她进门一样。叶氏你就不要想了,好生反省你近来做了多少蠢事”
王湛打发走了王修珏后,瞥一眼那把被王修珏弹过的琴,命人即刻把琴烧了。看那琴他便不禁想起他长子有多笨,就他那琴技,他早在八岁便已高于他。他可倒好,二十岁了,练成这种程度,还沾沾自喜地跟他显摆。
福安瞧出自家主人的烦躁,忙安慰安抚。
“世子较之大王当年,是不可比,但与同龄人相比,世子已然是智广才高,为众人之中的佼佼了。”
“同龄人如他这般,也是王家长房长孙,是东海世子”
“这”福安垂下头去,低声道不是。
王湛活至今日,可以说所有事都尽在他的谋算掌控之中,唯独有一件事让他特别后悔。
年轻时因疏于考虑嫁娶的重要之处,便任由母亲安排婚事,娶了温顺贤淑的表妹为妻。
他当时一心立业,无心于男女情爱,当时只觉得娶一听话贤惠的妻子,她能完成繁育子嗣之责,能掌管好后宅内不惹事,不给王家丢脸便足够。
等有了子嗣,眼见孩子长大,在教导上乏力,王湛才意识到择一聪名灵慧之妻有多重要。三个儿子,竟尽数都不像他,甚至都不及他一半聪敏,愚笨的脑子全随了他们憨厚的母亲。
任你请遍名师,费心教导,令他们勤学刻苦,终究是抵不过天赋二字。榆木疙瘩就算开窍了,本质终究还是个榆木疙瘩,变不了通透的灵玉。
都说一族兴旺看子孙,在王修珏身上,王湛什么都看不到。他甚至蠢到连叶初棠一名女子都斗不过,如何能指望他将来撑起整个王氏更不要说,如今他心里还有更大的图谋。
“大王消消气。”
福安一边奉上茶,一边在心里正琢磨着该找谁出来给大王撒气。扫一眼桌上的点心,他立刻想到了叶初棠。
“那叶县伯的长女还真是不识好歹,竟把大王亲手做的点心丢去喂狗。此女还算计世子,害世子名声受损。该叫她知道知道,算计王家人的下场是什么”
王湛瞥一眼福安,轻笑了一声,问他“你觉得当如何给她教训”
“自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敢损世子的名声,那我们就彻底污了她名声,看她还有没有脸在这世间活反正如今世子段时间也没法子娶她进门了,此女流落在外就是便宜别家,倒不如彻底了解了干净”
福安自认按照自家主人惯来行事的方式,认真揣测了一番之后出了主意。
王湛又笑。
福安嘿嘿赔笑,觉得自己正切中了大王的心思,今日的赏钱怕是少不了了。
他还马上主动请缨,愿意亲自带人去处理叶初棠。那小娘子长得真挺漂亮,细皮嫩肉,笑起来的样子可太甜了。他迫不及待想看一看,这个笑着甜如蜜的姑娘挣扎在自己身下,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的样子。
王湛脸上的温润笑容突然消失,冷声道了一句“杀。”
原本一直悄然站在王湛身后,毫无存在感的鬼三,当即抄出匕首,一刀利落刺进了福安的胸口。
福安脸上还有未来得及收敛的嬉笑,他感受到痛的时候,胸口的血已经涌了出来。
福安瞪圆眼,震惊地看着胸口的刀,转而不解、不敢相信又绝望地望向王湛。
他嗓子眼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是质问什么,又因为濒死没力气喊出来,窒息得很绝望。
他想知道为什么,他跟在东海王身边足足十年,一向忠心耿耿,尽心侍奉于他,为何,为何有一天他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然而他心里不管有多少个为什么,此刻没人能给他回答。
福安整个人后栽轰然倒地。不一会儿,他身下就有一滩殷红的血向外蔓延。他残留着最后一丝气息,嘴唇抖动着,不甘地用尽全力地看向王湛。
王湛如常一般,优雅般坐在桌边,取一块枇杷糕慢调斯文地吃着,嘴角甚至还带着随和温润的笑容。
吃完一块点心之后,王湛似乎才感觉到福安不甘的目光。
“竟然还没死。”
王湛的笑容,如春花绽放,耀眼夺目。但于濒临剩下最后一口气没死的福安来说,是比地狱修罗还可怕的存在。
鬼三再抽出一把匕首,打算补刀。
“挖了他的眼。”
福安无比恐惧起来,一口气咽了下去,终于死了。
接下来,王湛边饮茶边淡淡看着鬼三做事,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温润的模样,表情上未有丝毫异样的波动。
王湛随即点名提拔了另一小厮代替福安的位置,也叫福安。奴仆的名字于他而言,不过如阿猫阿狗一般的称呼罢了,即便他记性很好,也不愿花心思去记这些卑贱之人的名字。所以他身边的小厮,永远只能叫福安。
“派人跟紧了叶初棠,今后我要知悉她所有的行踪。”王湛顿了下,忽然道,“最好是安插个人在她身边,她乐于帮助贫弱,可利用此点,戏做真点。”
鬼三应承,立刻退下。
萧晏从外面折返回来的时候,听属下回禀说叶初棠及其父母已经离开了,便伸手接过叶初棠留下的信。
秦路战战兢兢,觉得陛下接下来肯定会勃然大怒。
万万没想到,陛下打开信之后,看了一眼,居然笑了。
秦路觉得自家陛下改是在怒极反笑,忙战战兢兢劝慰他息怒。
“陛下,叶娘子虽连夜走了,可最后去的地方是京城。陛下与她虽然殊途,但最终同归。”
秦路特意竖起两根手指,凑在一起,寓意一对。
“王湛王修珏父子间早有嫌隙,此时时机正好,可派人去了。”
秦路没想到皇帝陛下此刻居然想的不是情爱,而是权谋,马上应承。
“那叶娘子那边,奴要不要多派些人跟着”
“她生气了,寡人不惹她。”
萧晏将信纸放到桌上,秦路胆大去瞄一眼,信纸上居然就写了三个字“生气了”。
秦路不禁失笑,叶娘子真不愧是叶娘子,耍小性儿生气的时候都这般会说巧话,难怪在这种时候还能把皇帝陛下给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