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忆面色凝重。
崔红紧张期待。
王忆指向信封上的笔名又指向介绍函上的笔名:
“这个必须得改!不能叫‘梦想永存’,这是个锤子名?咳咳,这个名字太硬了,像个锤子、铁锤!”
“所以你必须得改,叫叫叫,叫‘何以笙箫默’!不行,这个光有文化没有浪漫色彩的人还不懂,直白点,就叫飞鸿仙子!”
崔红听了他的话后很疑惑,目瞪口呆的。
黑漆漆的脸膛、胖乎乎的脑袋,咧个大嘴跟一条鲶鱼似的。
王忆看了她一眼后迅速回头在心里向飞鸿仙子这个名字道歉,对不起。
崔红这边还挺疑惑:“王老师,我觉得你这个名字不好,太小资了,跟咱们劳动人民、无产阶级教育者身份不相符。”
“梦想永存多好,这是我从小学时候就给自己起的笔名。”
“那你梦想完成了吗?”王忆反问她。
她轻轻叹了口气:“没有,小学梦想考上初中,结果没考上。当了教师后梦想成为文学家、诗人,结果一篇、一篇诗歌都没能发表……”
“所以这个笔名不好,它克你。”王忆打断她的话,“听我的,就叫飞鸿仙子!”
他进一步指点崔红说:“而且以后不要写自己的简介了,写什么呢?嗯,写一首诗的创作灵感。”
“当然你不能说实话,因为咱们这是文学创作,要适当的采用修辞手法,比如夸张,比如借代,比如说这个《许诺》吧。”
“《许诺》怎么来的?”
崔红下意识说:“是我那天经过一个地垄的时候……”
“不对!”王忆赶紧再次打断她的话,“我不是要问你,崔老师你听我说。”
“是这样,《许诺》是你的亲身感悟,因为你曾经去过翡冷翠,在那里踩着红砖小路散步的时候认识了一位高大英俊的绅士,然后你们畅谈了诗歌、聊了莎翁和泰戈尔,
很美好的一次畅聊,但那时候天近傍晚,你得回家了,便跟他约定某一天继续攀谈。”
“可是国家改革开放了,最终你跟随家人回国了,便再也没能完成你的承诺,这让你惭愧又忧伤,随即有了这首诗!”
“这不是说谎吗?这不是骗人吗?这不是乱写吗?”崔红弱弱的问道。
此时她没了课堂上和家里杀猪时候的霸气,就像实习销售员碰到了传销界大亨,完全没自信。
王忆苦口婆心的讲解说:“艺术嘛,艺术来源於生活要高於生活,它需要一定的想象。行了老师你信我好了,这种事我干的多了不是,我从书上看的多了……”
“什么书?”崔红奇怪的问。
王忆摆摆手说道:“这不是重点,你先别问,你听我说。”
“说完了《许诺》说这个《等待》,《等待》这首诗呢,你也得给它一个背景。”
“什么背景?就是一个青年某一日忽然向你倾诉,说某一天约好一起看剧却被你放了鸽子的事……”
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他又想到一个关键点:“对了,别写什么‘小学毕业学历低但有一颗向往文学殿堂的心’这种话,你要写的话就写你家教严格!”
“记住,要告诉编辑们父亲不理解你的理想,所以精神上总是深感苦闷,只能寄情诗歌,并恳请编辑老师把你当无知小妹妹一样进行指教和开解。”
崔红已经明白他的意思了,她瞪大眼睛说道:“这不是、这不是美人计吗?不行不行,这种事诗人不能做。”
王忆友好的提醒她说道:“崔老师,您得先成为诗人啊,连《海潮文学》都发表不了诗作,咱在这自称诗人是不是有点冒昧了?”
他这么说没问题,崔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王忆叮嘱她说:“最重要的一点你记住,信件最后你要点名,覆信或者稿酬请填写本人表姐信息,让表姐转交给自己——因为父亲管的太严格嘛,这方面需要保密。”
“我哪有什么表姐?”崔红摇摇头无奈的说道。
王忆一拍大腿说:“写在纸上的都是艺术,你怎么还把自己套进去了?”
“表姐就是你自己,也就是现实世界的崔红,而飞鸿仙子则是艺术世界的崔红,两个崔红都存在、两个崔红之间并不冲突。”
文艺人士都有一颗瞎鸡脖躁动的心和瞎鸡脖想象的脑瓜子,崔红这种文艺妇女也不例外,她还真被王忆说动了:
是啊,长龙公社小学可以有一个嗓门像喇叭、养猪是好手的崔红,诗集里也可以有一个欲说还休、温润典雅的飞鸿仙子。
王忆知道她肯定能接受这说法,在22年他见多了把美颜照片中当自己真实面目的女人,而那些女人还不够文艺呢。
崔红认认真真的开始编写飞鸿仙子的故事,她完全投入其中,逐渐完善了细节。
王忆很欣慰。
跟聪明人谈话就是简单,你自己开个头,剩下的她自己就能解决。
如果这是跟自家公社那帮人来谈这种话题,那王忆得从头到尾的去帮助打造人设。
崔红这边琢磨后发现了问题,苦恼的说:“如果编辑部要我的照片怎么办呢?”
“他们来见我,我可以拒绝,可以说家风严谨,家父不许我抛头露面;可如果编辑部要宣传我,需要我的照片怎么办呢?”
王忆指向秋渭水。
这会天气热,而办公室的窗户因为假期无人而全部锁着,如今只是开了南窗。
於是秋渭水起身去开北面窗户。
窗户有些高,她踮起脚尖绷直右腿,左腿微微向后扬起以保持身躯平衡,上身探出窗户伸手臂去推开窗——
窍细的腰肢如扶风弱柳,优美的曲线尽显女性的柔和。
王忆侧头看,无限风光在险峰!
崔红赶紧摆手:“小秋老师肯定不愿意,而且小秋老师在咱们县里还是挺有名的,起码在咱民办教师里很有名。”
王忆说:“你就给他们这样一张照片,推开窗户的背影照,不用发正面照。”
崔红恍然大悟,然后她盯着王忆呆住了:
这个人,段位很高!
小秋老师那么单纯善良的姑娘……
她有点不敢想。
王忆没给她想下去的机会,他说道:“崔老师我现在已经断定了,你的诗歌水平很高,造诣和技巧都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正所谓重剑无锋、大巧不工,你把这两首诗按照我的建议先修改一下,然后继续投稿,咱们再等一下报社出版社的意见,在后续意见和结果的基础上再聊,好吗?”
崔红说好。
王忆带上秋渭水告辞离开。
走的时候他把礼物放下了,几本诗集,都是七十年代开始火热起来的诗集,其中就有崔红男神北岛的诗集《陌生的海滩》。
这诗集是78年就出版了第一版,王忆曾经在祝晚安手里看到过,所以他放心的买了一本。
82年的书籍印刷质量还是比较差的,普通诗集用的纸张昏黄粗糙,排版也比较单调。
22年这些诗集内容不变,为了卖出去自然是在排版和印刷方面下功夫。
这里每一本诗集都很精美,对於诗歌爱好者而言绝对是精神宝藏。
崔红的反应也不负王忆的苦心。
她拿到后惊喜的抚摸着书封失声说:“嘿哟,这、这是什么出版社的作品?真好,这印刷的太好了!”
翻开书封里面还有彩绘页,是北岛少年和青年时候的照片。
其中一张照片里北岛光着膀子正在扛起一条檩条,瘦削的身躯上肌肉微微贲张,黝黑的肌肤上有汗滴滑落——
这是他早年在首都六建当工人时候的一张照片。
其实诗集中还有他中年和老年的照片,当然这都被王忆给精心的裁掉了。
崔红看到这张照片后当场直了眼,她伸手抚摸北岛,眼睛泛起了水渍……
王忆赶紧拽着秋渭水走人。
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陪同秋渭水回家一趟,等待叶长安回来吃午饭,饭桌上他握着秋渭水的手把想要订婚的消息说出来。
叶长安咳嗽一声说:“这么好的消息,不得赶紧来两杯?”
秋渭水这会心情甜蜜又欢喜,便大方的说:“可以,但是只能喝两杯,爷爷你要言而有信!”
叶长安说道:“我一县之领导,能是一个信口雌黄的人?你问问王老师,我们男人哪个不是吐口唾沫是个钉?说好喝两杯就两杯,绝对不会多喝也不会少喝。”
然后他赶紧去翻出来两个搪瓷缸子。
王忆惊呆了。
这不得1000ml的容量?
秋渭水气的直接说不出话来。
王忆帮她说话,对老爷子说:“别用这缸子了,爷爷你看那个脸盆怎么样?你来那么两杯子。”
叶长安认真的摆摆手:“哎哟,王老师你可别开玩笑,喝酒要有数,不能乱喝,喝那么两盆子酒那不得喝掉人命?”
“再说,都跟小秋说好是两杯了,怎么能改成两盆呢?”
秋渭水大喝道:“别在这里胡搅蛮缠,这位老同志,你这是杯子吗?这是缸子,这不是两杯这是两缸!”
叶长安问王忆:“她说的对吗?这是两缸?”
王忆坦然道:“我说句公正话,爷爷你这么整太过分了,你现在吃着药呢,不能这么喝酒。”
“再说,”他学着叶长安露出认真的样子,“你这不是喝酒这是酗酒!”
叶长安只好放下搪瓷缸子去拿了一个白瓷茶杯,说道:“行吧,人要言而有信,说是两杯就只能两杯。”
秋渭水上去抢走茶杯换了个二两酒杯:“你少来这一套,你这是跟我搞开窗理论呢?我告诉你,王老师经常这么搞,我已经不吃这一套了!”
叶长安一看自己战术失效确实不高兴了。
王忆便劝慰他说:“爷爷你得保重身体,后面喝酒机会多呢,订婚宴、结婚宴,有了孩子百岁宴、周岁宴,一年一个生日宴,还有他考上大学以后的升学宴,他的订婚宴、结婚宴……”
听到这里叶长安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是狡猾,你跟我来《愚公移山》呀?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孙;子子孙孙无穷匮也!”
王忆陪着他喝了两杯酒,又把带来的散装蛋白粉拿出来给他冲了一杯。
老爷子现在保持着每天早上一杯蛋白粉晚上一杯奶粉的习惯,药物起作用加上这些高能量、全营养饮品的帮助,他的脸色比以往好太多了。
特别是嘴唇。
叶长安之前在疗养院的时候嘴唇带一种灰白色,整体像是土灶烧出来的草木灰。
现在嘴唇颜色好多了,带上了红润,让人一眼看过去会感觉他有一些活力。
王忆说自己要去城里给生产队采买两天的物资,这样秋渭水可以在家里住两天,他们后面一起回天涯岛。
出门后他先去县局一趟,庄满仓把一包药递给他,说:“这就是老枪那里开出来的药,一共五种,你找个机构帮我化验一下,多少钱跟我说,单位报销。”
一听单位报销王忆没客气,问道:“还用发票吗?”
庄满仓一挥手,说:“我的签字就是发票!”
王忆给他一个狗官的注视。
庄满仓赶忙又解释道:“我的人品、操守和党性也是发票!”
杂耍团的一行人已经被审讯结束移交给法院了,但是他们没有承认在本地有什么帮手,这让庄满仓很不爽。
他点了根烟说:“他们在咱县里作案多起,而且又是装神弄鬼又是敲诈勒索,绝对在本地有帮凶!”
“根据你和支书的说法,我强烈怀疑老枪就是其中之一,但他妈怎么都不承认,这方面只有他们那个团长有数,他们那个团长嘴巴很严。”
王忆问道:“这样查老枪身上的问题,对案子后续有帮助?”
庄满仓给他使了个眼色,贼笑道:“你想想,老枪要是有问题我们就有据可查、有法可依,把他给抓起来。”
“但我们不对外公布抓了老枪的罪名,而是私下里用小道消息去说是杂耍团那边扛不住压力供出了老枪——除了怀疑老枪我们另外掌握了一些证据,也怀疑了一部分人。”
“到时候我们用老枪当枪使,去定向吓唬这些人,告诉他们可以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嘿嘿!”
王忆恍然的点头:“可以可以,这招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