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完整的躺椅出来,王祥高拎起来去山顶大队委办公室找王向红。
服装队的妇女们看够了稀罕景回去继续干活,这样只有王忆陪着他。
王祥高显然觉得这人手太少了,做出躺椅之后他感觉如今是自己人生中最辉煌的时候,突然之间就走上了人生的巅峰。
踏步巅峰如人穿锦衣,此时没人给他见证他的巅峰那与锦衣夜行有什么区别?
於是路上他碰上几个乘凉老人,一起给拉来大队委办公室:“来嘛、走嘛,一起去玩嘛。”
到了办公室王祥高把躺椅拿给王向红后。
老支书一眼挪过去顿时挪不走眼睛了:“大高,这是你做的?这就是你做出来的家伙?”
“还有小叔帮忙,更有王老师指点和服装队的社员配合,这是我们群策群力的结果。”王祥高谦虚了一把。
跟来的老人们对於这结果非常震惊,他们并不知道王祥高在做躺椅这件事,於是他们便围上去询问起来:
“高,这东西不是王老师从城里买回来的?我记得我看他买了这么个东西在沙滩上躺着来着。”
“真的,我也看见了,高这是你做的?你还会做这样东西?以前没听说呀。”
“这家伙几根棍子来撑着,能结实吗?来,支书给我看看……”
“我先看看。”王向红说着拎起躺椅仔细查看起来。
他先通看一遍又打开又闭合,开开合合、拖拖拽拽,然后还亲自上去试用了几种功能,看的是一个劲的乐呵:
“好好好,好东西啊,这东西太好了,我去城里的时候研究过了——没有,城里没有这个东西,哈哈,太好了。”
王祥高兴奋的说:“那咱能把这椅子卖到县里去是不是?”
王向红卷了两根烟炮仗,递给王祥高一根自己叼嘴里一根,然后兴致勃勃的说:
“卖到县里?不,大高,你这个胆子太小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我认为咱可以卖到市里去!”
王祥高恭敬的接过这根烟炮仗,美滋滋的抽了起来。
这是一种荣耀。
老支书平日里抽烟袋锅,所以他不跟人让烟更不会亲自给人往烟袋锅里塞烟。
这种情况下他如果亲手卷一根烟炮仗分给一个人,就表示他对这人的肯定和赞赏。
王祥高美的就在於这里。
他学做支架躺椅的行为被王向红大为看重。
因为这代表巨大的收益空间。
海边人家都能看出这一点。
王忆蹲在旁边看着两人美滋滋的抽烟炮仗,心里暗暗侥幸。
得亏自己不吸烟,要不然他怀疑老支书每天都会给他卷一支烟炮仗。
烟炮仗这东西他不介意,可老支书卷的烟炮仗要用舌头在卷烟纸边缘舔一下以粘起来……
王忆这人活的随性,他不怕脏也不会瞎讲究——
算了说实话吧,这事他挺介意的。
他觉得恶心。
因为王忆和王向红都已经有躺椅了,於是第一把躺椅被王向红以生产队的名义赠送给祝真学老爷子,以感谢他退休后来支援天涯岛教育这桩义举。
其次他还准备将后面生产的两把躺椅分别送给徐横和孙征南,这是感谢两人为生产队赚来一艘好船的义举。
王祥高满嘴答应,一支烟炮仗抽完,他高高兴兴的回去继续忙活了。
王忆挪到王向红旁边蹲下,问:“支书,明天还要去赶海挖沙虫吗?”
王向红摇摇头:“不去了,今天恰好碰到个大活潮所以才有好收获,明天再去也弄不到什么硬货了。”
王忆松了口气。
终於可以歇歇了。
他这边还有别的安排。
於是他说:“我准备明天去城里一趟,有点事得去办一办,下午的时候张有信给我捎了个信,说满仓哥拿到老枪的补药了,让我抽空过去拿,我想明天去拿。”
王向红听到后愣了愣,说:“我还寻思着明天领着你去捞墨鱼,给你弄个墨鱼蛋补一补。”
王忆笑了起来:“不行,我明天有安排了,再说了,支书,我一个棒小伙还用补啊?这不是乱来吗?”
一个老人问:“你不是要去拿老枪的补药吗?老话说的好,药补不如食补,墨鱼蛋是好东西,挺补的。”
王忆给解释道:“不是,我拿老枪的补药不是为了吃,是要去城里找机构给分析一下这些药物的成分,这事支书了解,是吧,支书?”
他一边问一边暗暗庆幸。
还好自己提前说了明天的安排。
要是让王向红先说出捕捞墨鱼也就是鱿鱼的工作计划,那他再说自己明天有其他安排容易被人说成他这人不热爱劳动。
虽然王老师这人确实不热爱劳动,但他也不拒绝劳动,劳动挺好的。
算了说实话吧,王老师这人确实不热爱劳动,而且他还不爱被人说!
听了王忆的话后,王向红点点头。
老枪的事他也在跟,王忆跟他说过想要找化学机构分析一下老枪家里补药成分这件事,他根据之前同宿舍老师杨晨的话来分析,断定老枪的补药有问题。
然后王向红说:“这样,你明天忙你的,今晚我来做个工作安排。”
“今晚我让人领着你去挖白蚬子吧,还有蛤蜊、海瓜子、毛蛤蜊、泥蛤蜊的,都可以去挖——晚上可以去赶晚潮,你还没有赶过晚潮呢。”
他还特意给王忆解释:“别看就差一个晚上,这潮水完全不一样,今晚还能再赚一个晚上。”
王忆头皮发麻:“晚上还要干活啊?不至於吧,支书?晚上咱渔家人不得好好休息吗?”
这怎么回事?
本来以为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我能逃避一次劳动。
没想到老支书愣是来了个我命由我不由天,他逆天改命给自己找了新劳动!
王忆的话让几个老人哈哈大笑。
一个老人吐了口烟笑道:“晚上去摸个蚬子蛤蜊的算什么活?你在咱外岛随便逮一个人问问,上到九十下到九岁,谁没有晚上下海挖蛤蜊的经历?”
还有老汉当场忆苦思甜:“不过听支书的意思是今晚一起出动?哈哈,这是男女老少一齐下海挖蚬子啊?其实以前咱还真不是一起摸这个,这东西有啥好的?是、是从六十年代开始这么搞的?”
“不是,是59年,59年困难时期第一年,内陆多少地方要么大干旱要么洪涝,他们自己种不出粮食来咱外岛更没有粮食吃,於是当时是找到什么吃什么。”
“嗯,当时那日子——唉,不说了!现在我听说城里人喜欢一起结伴挖蛤蜊、找蚬子,喜欢赶晚潮,说这是沟通感情、加深了解、收获海鲜的事情,时代不同喽……”
王向红给王忆说道:“你记住了,蚬子、蛤蜊喜高温,所以七月八月的时候成长快,肉是最肥、最丰满的。”
“七月八月都适合挖蛤蜊找蚬子,不过现在咱渔家日子好歹能过下去,这东西不值钱,所以也没多少人稀罕这玩意了,平日里没什么人去摸。”
“可是蛤蜊蚬子是宝贝,越是灾年越能长,所以你还是得好好了解挖蛤蜊找蚬子这些事,以后你当家了再碰上灾年,那你就得指挥社员们去想办法谋生了。”
话说到这份上,王忆能说什么?
他能说自己是从22年来的知道以后四十年再也不会有饥荒这种事发生?
没法说!
对饥荒的恐惧是刻在中华人民基因里的东西,居安思危,中华人民总是抓住机会为可能的灾荒做准备。
王向红还给他解释了一下:“我安排你今天晚上去赶海,是因为天气快出暑了,看黄历上初五是今年的处暑对不对?今天阳历是19号,农历是初一,是吧?”
王忆把日子过糊涂了,但老人们最熟悉日子和节气,纷纷说:“对。”
“今天是初一,所以今天有大活潮嘛,早上王老师你们不是去赶大活潮挖沙虫了?”
“对。”王忆也点头。
赶海与潮汐息息相关,潮水涨落有大小之分,每逢农历的初一、十五是跌大潮,也就是渔家俗称的大活潮。
潮汐每天两次涨落,学术上白昼的称潮,夜间的称汐,也就是早潮、晚潮。
内陆人有所不知的一个冷知识,落潮时候晚潮通常会比早潮更大一些,所以赶海的合适时机是晚上,就是赶晚潮。
可问题是赶晚潮必须要有照明灯。
外岛资源匮乏,渔家又不通电,这时候可没有充电灯,要么用电石灯、煤油灯要么用手电筒,这都得消耗资源。
再一个渔家人白天要干活,正如刚才有老人说,现在城里流行赶晚潮,外岛渔家很少赶晚潮,毫无疑问赶海会有收获,但跟白天摇橹撒网那不能比。
诸多原因之下,导致外岛多数是赶早潮而不赶晚潮——赶早潮可以起的早点去忙活一下,不耽搁白天的活计,赶晚潮不行,白天干完太累了,晚上真的不愿意动弹。
王向红这边得到确切答案后说:“下一次再有大潮就是处暑以后,处暑就是秋天了,秋天冷、晚上海水里的冷气扎骨头,所以你要赶晚潮,今晚是最后的机会。”
王忆讪笑。
他其实不想要这个机会。
赶晚潮这事是自愿,蚬子、蛤蜊不像沙虫,这些东西有的是,以后肯定是饭店里的常备菜,在码头随便买。
於是王向红没有亲自去组织人手赶晚潮,而是傍晚等社员们都下工,他打开了喇叭放起了广播:
“现在是1982年8月19日,首都时间18点整,晚间新闻广播正式开始……”
“今天的新闻有——西哈努克亲王於今日结束对南斯拉夫的国事访问;羊城对合同工临时工等抽样调查表明,99%的青年赞成劳动合同制;为转变机关作风,锻炼培养人才,江南五千多机关干部下基层任职……”
慷慨激昂的广播声响起来不多会被切断,王向红的声音响了起来:
“咳咳、嗯,咳咳,那个各位社员请注意、各位社员请注意,今天是初一,今晚上有个大活潮,那个王老师准备组织人手去挖蛤蜊、找蚬子,有意去赶晚潮的社员请跟王老师联系。”
“我再重复一遍……”
正蹲在门口吃鱼肉饺子吃得开心的王忆愕然抬头看向大喇叭,有没有搞错?怎么成了我有意去赶晚潮?怎么还是我准备组织人手?
算了,广播放出去了,王忆无话可说只好继续低头吃饺子。
好吃不过饺子,好受不过倒着。
嗯,这野生大黄鱼鱼肉水饺滋味不一般,明明没放什么佐料,只用了油盐料酒一点秋韭菜来调调味,结果味道特别好。
王忆一边吃一边琢磨,或许可以给22年的生产队大灶再加一个主食。
黄花鱼肉水饺!
等他把冰柜拉过来,然后让漏杓用鱼肉拌陷,他直接把肉馅给送到22年去,这样没人知道所用鱼肉是野生大黄鱼的。
他正在吃的开心,一些妇女成群结队来找他报名了:“王老师吃着呢?”
“呵,好生活,不年不节的吃上白面饺子了?什么馅的?鱼肉?大黄鱼肉?嗨,白瞎了这么好的面皮子。”
“王老师今晚算我三个,我领着两个孩子去跟你一起赶晚潮。”
大家伙报名很踊跃,后面还有人到来。
赶晚潮得有组织,因为有危险。
去多少人必须得回多少人,一旦把人落在海滩上,那等到海水涨潮会出事的。
王忆打了个饱嗝让王新国去登记,然后刘鹏程和林关怀两个人也来凑热闹。
早上赶早潮起的早,天不亮就得起来收拾,他们两个可起不来。
赶晚潮那没问题,我们起不了早但我们能睡得晚!
报名的人很多,然后有人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今天赶早潮有方便面吃,王老师,那赶晚潮回来有没有什么吃食?”
有人带头立马有人跟上:“就是、就是,王老师,有没有那啥,就是夜宵?城里人都说夜宵是不是?咱能不能吃夜宵?”
王忆挠挠头说:“没有夜宵,不过有一种好电棒子可以卖给你们,你们有需要的去买个电棒子,给家里增加个电器。”
他放下碗去门市部拉出来一个大箱子,里面满满的全是一支支手电。
充电手电!
他之前摸知了猴的时候带了充电手电过来,社员们啧啧称奇,但没有引起什么轰动。
现在手电已经非常多见了。
渔家因为经常需要晚上作业,多数人家省吃俭用会买一根手电筒使用——不过这手电筒要用干电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