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就是海蜇衣,也就是海蜇伞盖上一层灰黑色的皮,这东西也值钱,价值比海蜇头还要高,相当昂贵。
剥掉海蜇衣的过程就叫脱衣,需要用竹爿来脱,是考验技巧的手艺活,只有经验老道的渔民渔嫂才能做得来。
王忆帮着将一桶桶的海蜇倒进海蜇池里,几十号人下手开始忙活,流水线作业,各司其职。
空出来的水桶抬回船上,他们还得继续出海去找海蜇群或者进行收货。
船上没了海蜇,老汉们抓紧时间开始抽烟,一边抽烟一边美滋滋的聊天:
“今年海蜇渔汛期收的货挺硬,刚才一趟得万把斤吧?”
“差不多,没有一万斤也有八千斤,这铁家伙就是有劲,轰隆隆的就回去了。”
“一样,铁家伙有劲得吃柴油,这次光柴油就得不少钱。”
“你眼光不行,有投资才有收获,这柴油就是投资,烧十块钱柴油能挣回来一百块!”
在海上又跑了一趟,回到码头是十点半,大家伙拖着疲惫的身躯下船。
可以休息一下了。
海蜇含水量太高了,离开水面必须要尽快送入海蜇池进行处理,外界温度越高光照越厉害那就得越快的送进海蜇池。
这样十点之后天气太炎热,他们得暂避烈阳的锋芒。
下船后老汉们纷纷跳入水里洗身上的汗水,王向红对王忆招招手,说:“我领你去海蜇池看看,去看看咱名震全国的三矾海蜇。”
三矾海蜇中的三是指三次、矾指明矾,简单来说就是把处理好的海蜇放到明矾加盐加水调制的卤水中浸泡,总共需要浸泡三次。
这三次卤泡中卤水配料的比例都有不同,浸泡时间也不同,头矾只需一天,二矾需一周,三矾则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王忆草草的洗了把脸,问道:“现在就要去看?矾化今天就开始了?海蜇刚回来呢。”
王向红说道:“今天就得头矾处理,走,跟我去看看,我给你讲一讲,这些你得知道,你要永远站在群众之中,了解群众的劳动方式。”
海蜇池所在位置跟他家里一样,都在山脚下,是几座相连的海草房,里面是用砖头水泥垒成的池子。
里面腥味很浓郁,墙角下放了一个个的塑料水桶,王忆凑上去看了看,里面有海蜇衣、海蜇头、海蜇爪这些东西。
海蜇处理后,鸡零狗碎的小东西都被存放进了水桶里,海蜇主体的伞盖在海蜇池里,填满了好几个海蜇池。
现在一些妇女穿着连体皮衣在里面行走,一边行走一边用什么东西在搅拌里面的海蜇。
王忆问道:“支书,这是在干什么?”
“去膜,”王向红伸手进去抓了一个海蜇给他看,“这蜇皮上有一层的膜,你摸摸,就是这个滑溜溜的东西。”
“头矾之前要把它给去掉,今天得在清水里泡上一个白天,这样它就软化了,期间得有人不断的搅拌,让它软化的快一些。”
池子里的小翠说道:“支书我听人说,现在县城里的加工厂给海蜇做软化的时候已经不用人去搅拌了,改成用机器搅拌。”
“那可舒服了,机器是好东西啊。”又有人说。
王向红严肃的说:“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就搅拌个海蜇池感觉不舒服了?”
“平日里让你们在外头上工,你们说热、说不舒服。现在在这里头阳光晒不着、风雨淋不着,你们还不舒服?怎么就舒服了?天天躺在床上就舒服了?”
众人见他发火,急忙低下头去干活。
小翠吐了吐舌头迅速转移位置去角落。
王向红却不放过她们,说道:“你们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们光说机器好,那我问你们,要是厂子里还有队里都用上机器不用人了,那人干什么?”
“人歇着呀。”春红说。
王向红说道:“歇着?歇着还有价值吗?人的价值来自於劳动,谁可以不劳而获?资本家可以不劳而获,因为他们可以剥夺人民群众!”
王忆笑着和稀泥:“支书你这么说严重了,这上纲上线了,咱社员们只是想歇歇而已。”
王向红说道:“我这可不是上纲上线,我看社队企业赚钱以后,很多人思想长毛了,把艰苦奋斗这个法宝给丢掉了,都想着不劳而获,都信奉了享乐主义!”
王忆赶紧扭转话题:“支书你刚才说到了去膜,去膜之后呢?”
王向红说道:“去膜之后要用清水再把海蜇给清洗一遍,然后加入盐和明矾,这道工序完成了就算是头矾。”
不出意外今天就能完成这一批海蜇的头矾,王向红说进行二矾的时候再把他叫过来,得给他进行现场教学。
头矾教学结束,他领着王忆出去,然后问:“王老师,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王忆下意识说道:“什么感觉怎么样?”
王向红问道:“你是不是累的厉害?”
王忆说道:“还行吧,不太累,我毕竟是年轻人,体力恢复的快。”
王向红点点头,说:“好,既然这样我去拿两件橡胶服,咱俩也进海蜇池去开展去膜工作。”
王忆愣住了。
其实他很累了。
只是现在人来人往的年轻人好面子,於是他说自己还有体力……
王向红的行动力很强,立马去找了两条橡胶服,自己穿了一条分给王忆一条。
两人换上橡胶服拎着搅拌棒下去了。
妇女们这下子没话说了。
生产队两个领头的都亲自下场干活了,自己还能抱怨什么?
王忆从十点半搅和到快十二点。
等他从池子里出来后感觉整个人都要废了。
今天是真累!
王向红也气喘吁吁,说道:“不、不服老不行啊,唉,终究是上年纪了,才出来搅了一个、一个多锺头,这感觉上气不接下气了。”
“王老师还是你行,上午那前半截我只是开船而你又要撒网又要收拾海蜇,出力比我可多多了,结果你跟我一样来干去膜的工,结果你还能干得住,你行,你真行!”
王忆苦笑道:“支书我也不行了,今天中午头我不干了,我得睡个午觉。”
其实打心眼里说他想要装个逼,向王向红和社员们展示一下自己强壮出众的体格子。
可王向红这人太实诚,他怕自己装逼不成反被草——万一王向红让他中午头继续过来去膜怎么办?
他这一认输,王向红笑了起来:“行,今天中午头好好歇个晌,咱们先去吃饭,我跟漏杓说过了,他今天下凉面。”
“我跟你说王老师,用海蜇衣来拌面条可好吃了,那滋味绝了!”
一起下工的刘红梅笑道:“咱渔家老话不是说的好吗?海蜇衣、海底鸡,海味鲜美无的比,这海蜇衣拌面条味道肯定绝,特别鲜,一定让王老师尝尝。”
王忆挺好奇的。
海蜇衣这东西看起来跟灰黑布条似的,它们在海蜇身上的时候还挺好看,这撕扯下来真让人没有胃口,结果这东西还能跟海底鸡并列?
海底鸡是石斑鱼,这鱼的肉质洁白细嫩,看起来跟鸡肉一样,都是白肉中的极品。
他拖着疲惫的双腿回山顶,到了大槐树下他拉过躺椅就把自己摔在了上面。
太累了。
眼睛一闭一合,睡过去了!
还是王向红把他给叫醒了,说:“王老师醒醒,先吃饭,别饿着肚子睡觉,吃完饭再睡。”
“下午你不用去海蜇池上工了,等三四点锺天没那么热了,你直接上船吧。”
王忆哀鸣一声。
看来这次渔汛期的高强度劳动他是逃不过去了,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县一中搞文学创作呢。
不过卡文的时候也遭罪,他又暗暗感叹,卡文比体力劳动可遭罪多了!
漏杓已经准备好了午饭,一大盆子的凉水面,另外是一个大碗里切了好些海蜇衣,他只用了一点米醋、一点盐和香菜叶拌了拌,这样海蜇衣就算成菜了。
王忆问道:“海蜇要处理一番才能吃,海蜇衣不用处理直接吃?”
漏杓抆着手笑道:“那肯定不行,也得处理了才能吃,不过这些海蜇衣不是你们今天捞回来的,是去年的存货,我泡发以后拌的。”
王忆恍然:“这东西能存放挺长时间的?”
王向红说道:“对,海蜇衣是干货,存放时间长。”
“还有咱们的三矾海蜇皮也能进行长时间的存放,三矾处理后它们不容易腐烂、不容易臭,存放条件合理的情况下几年都不会变质呢。”
“来,王老师,快吃点,早点吃完你早点休息。”
王忆夹了两筷子海蜇衣放进面碗里。
秀芳又拿了个碗上来,里面是今年刚用盐巴搓出来的香椿叶、香椿芽,这东西被搓成了咸菜,夏天切了以后用滚油一浇是又鲜又香,可适合拌面条了。
但王忆没吃香椿,他尝过海蜇衣下面条后胃口大开,这东西好吃!
王向红和刘红梅不夸张,这东西口感像鱼皮脆脆的,只是鲜味比鱼皮可要厉害多了。
他吃过海蜇皮和蜇头,其实这两样东西本身滋味并不浓,所以往往用它们来拌凉菜,老百姓主要吃的是一个口感。
海蜇皮和蜇头都没什么鲜味,它们全身的鲜美滋味都集中在海蜇衣上了。
这股鲜味很独特,说不上具体是什么滋味,只能说‘很鲜’,让人大热天的很有胃口,吃的很爽。
手擀面被凉水凉透了后也很美味,特别的劲道也特别的有麦香味,吃在嘴里滑溜溜的一个劲往喉咙里钻。
王忆风卷残云一样下了两大碗的凉面,碗里的海蜇衣也被他干掉大半,看着他的吃相王向红和漏杓都在哈哈笑。
漏杓认为这是自己的工作受到赞赏,他抆着手调侃道:“王老师,领袖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老辈人也说自己种粮自己吃那才最香,你现在可体会到了。 ”
王忆点头:“对,不过这麦子是农民种的、面粉是大迷糊磨的、面条你做的,海蜇衣也不是我捞的这一批——那我自己动手啥了?”
王向红哈哈大笑,他饶有兴趣的叼起烟袋杆说:“怎么样?我说这海蜇衣拌凉面好吃吧?它是不是很鲜?”
王忆赞叹道:“确实很鲜,支书,这东西不便宜吧?”
王向红说道:“不便宜,这东西处理以后当干货来卖,一斤能卖三四十块呢。”
这价格可是够高的!
王忆随即想到了22年,这海蜇衣是好东西,在22年应该也会受欢迎吧?他寻思着可以找机会回去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