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没什么事,王忆就是在县里头忙活了一点零散活,忙活完了便坐船回到了天涯岛。
大灶里持续的产出凉皮,不光卖城里也在生产队里卖——主要卖给外队来看电影的人,偶尔也给自己队里的社员解解馋。
天涯岛的电影场地已经成为了外岛乡下一个景。
各生产队的人家有亲戚朋友的上门,以往是招待吃一顿好饭,现在是吃顿饭后摇橹坐船的来天涯岛看个电影。
因为代价很小,只要给一点柴油即可。
仅仅从放电影这件事来说,天涯岛没什么赚头,虽然电影放映机的功率不大,可柴油发电机是有损耗的,岛上柴油收的少,赚的很少——
说起这点来,王忆一直想把柴油发电机给暂停,换成脚蹬发电机,其实脚蹬发电机如果只给电影放映机供电那功率足够用。
只是这样一来得把柴油发电机拿来给社员们供电用,而王向红和社员们都不舍得。
现在岛上已经有天涯二号这个油老虎了,再加一个柴油发电机,那上次徐经理送来的柴油就消耗的很快了。
总之现在用柴油发电机给电影放映机供电烧的柴油不少,生产队靠收外队社员提供的柴油赚不到什么,主要是可以免费请生产队的社员看电影。
好像作用仅此一点。
其实并非如此。
客流量代表的是消费力。
有了各队社员来看电影,门市部好些商品的销量陡增,最热的是爆米花,这东西利润很大,一场电影下来能给王忆赚十几二十块钱。
十几二十块看起来不算什么,但放大到一个月的时间线上那就是四五百块的净利润。
这在外岛其实是非常可怕的效益,毕竟现在外岛好些生产队一年下来还出不来个万元户。
但随着凉皮开始出现,爆米花不吃香了,来看电影的人家除非是犒劳一下孩子,否则就不会再花钱买爆米花了,他们买凉皮!
特别是领着亲朋好友来看电影的人家,他们直接不用继续在家里招呼亲朋好友了——天气太热了,自己准备饭准备菜的又热又费钱,还不如来天涯岛买一碗凉皮。
这种起源於关中地区的夏季美食如今在外岛还没有出现,所以凉皮这东西算是个稀罕景,来一碗吃了过瘾还新奇。
招待外地的亲朋好友,省钱也有面子!
现在凉皮一天到晚的做,光是在生产队里每天就能卖个五八十份,挺多人领着亲戚来了就掏个三毛五毛的买上一大碗的凉皮分一分,然后去看着电影慢慢悠悠的吃。
王忆在大灶门口看着一份份凉皮出炉,很快就顶不住了。
蒸凉皮的水汽挺猛烈的,大灶里头热气腾腾。
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该把凉皮机和大蒸箱拿出来,这东西一旦出现,那家伙效率可就起来了。
但一旦将蒸凉皮的劳动力给解放出来,那么自己是不是要加点别的?
凉皮跟肉夹馍很配。
考虑到这个时代白面和肉食的珍贵性,做肉夹馍不太好,因为你要价高了大家伙买不起,要价低了那图什么?
王忆当然可以从22年带肉过来,可是大家伙又不傻,一看肉夹馍里的肉量就能估摸出成本来,到时候他们卖一个低於成本的价钱,这样还怎么对内解释自己有利可图?
他摇摇头去找大队委找王向红。
此番大队委办公室里有人已经在找王向红了,看样子像是外队的干部。
这干部跟他商量说:“王支书,你放电影的时候能不能别时不时的去遮住镜头?这太让人败兴了。”
王向红说道:“老丁,
你也是老同志了,怎么,一把年纪了还跟年轻人一样起了花花肠子?想看看女同志的胸脯子和腚锤子?”老丁气的翻棱白眼。
旁边的人无奈的说:“王支书你这个思想太封建了,国家都允许这个往外播放,怎么你还不允许社员们看?”
王向红也翻白眼,他斜睨说话的人一眼,说:“《列宁在一九一八》,这个国家不更让放?你们还记不记得当时这电影怎么放的?”
老丁无奈的说:“记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对。”王向红点点头,“70年放映队的同志开始热映这部电影。”
“当时电影里有个场景我记得清清楚楚,就是列宁在他的同志瓦西里家里席地而睡,然后瓦西里的妻子进来了,她指了指列宁,跟丈夫搂在一起亲起嘴来。”
“这电影也是国家让放的,但是这样的镜头不允许看,放映员在这时候都要把手放到镜头上挡起来的,是不是?”
老丁更无奈了,说:“是,但那时候是思想保守。”
王向红说:“你现在思想开放了?想要看亲嘴了?我跟你说啊老丁,你是老党员,思想必须要过硬,不能随大流、开小差……”
“行吧行吧,我说不过你,不过我这是代表咱们社员同志给你反应意见,你得尊重同志们的意见!”老丁打断他的话。
王向红给自己添了袋烟叶,慢条斯理的说:“同志们想吃大肉片子、顿顿喝二两烧酒,这也是他们的意见,那你给我尊重一下吧?”
老丁气急挥手,说:“你呀你,你是真榆木脑袋,朽木不可凋也。”
王向红理直气壮的说:“怎么还人身攻击了呢?你看你,老丁啊,多少年了你干工作也没个长进,还是喜欢粗暴行事!”
“领袖说,真理不怕辩,真理越辨越明,你要是不服气可以跟我辩论嘛。”
有人看见了门外的王忆,指着他说:“王老师来了,王老师,今晚你回来了可就好了,你来放电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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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忆不想去放电影。
但现在放电影是生产队对外的一项重要工作,王向红这干的让观众们产生意见了,那他只能重操旧业。
他答应下来,老丁等人便高高兴兴离开了,早早的去占位置准备看电影。
王忆感叹道:“大家伙看电影的热情是真足啊。”
王向红吐了口烟雾说:“这能看出热情来?我跟你说,早年里社员们看电影那才叫有热情,那热情都吓人!”
“不说旁队的人,就说咱队里的,说凤丫吧。凤丫刚生了皮鞋那一年、或者是第二年,反正那时候皮鞋还不会走路刚会爬。”
“我记得那年是金兰岛上放北高丽的电影《卖花姑娘》,那电影感动人呀……”
“《卖花姑娘》太感动人了,当时都说男人去看带两条手绢、女人去看带四条手绢。”王祥高从外面走来,听见他们聊天后便跟着说了起来。
王向红摆摆手:“这话题说远了,我在说凤丫那年去看《卖花姑娘》。”
“当时都想看啊,凤丫那时候还给皮鞋喂奶,喂睡了以后她把孩子放在了床上,自己也着急忙慌的去看。”
“结果她们一家子看完了回来,一看孩子头破血流的趴在院子里,这可把一家子吓死了,还以为出啥事了!”
“你猜怎么着?”
面对王向红的发问,王祥高说:“是皮鞋醒了找爹娘,找不见从床上摔下来,摔的头破血流的爬出了屋子爬进了院子,满院子的哭号转悠……”
王向红咂咂嘴说:“我这让王老师猜呢,你真有意思,你给我说出来了——对,皮鞋满院子转,不知道转了几个圈,裤子膝盖都磨烂了,最后哭累了也爬累了,趴在院子里睡着了!”
王忆感叹道:“我草,凤丫和大胆这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那可不。”王向红说,“大胆为此跟凤丫干了一架。”
“然后被凤丫锤了一顿!”
王祥高唏嘘说:“这也能理解,当时《卖花姑娘》是咱县里放映队借佛海县那边的带子吧?咱还没有,借了一个月,只能放二十场。”
“当时真是全县轰动,每次哪个岛上放这电影,那各岛都去看,成群结队的看,看十遍十五遍也看不够。”
两人围绕着《卖花姑娘》感叹起来。
忆苦思甜。
王忆打断他们的话说道:“让我插个嘴,支书我来找你有正经事呢,两个重要的事,一个是消息一个是计划。”
“消息是我今天去打电话问我几个同学,二手缝纫机在咱外岛珍贵,他们能帮忙买到,不要票,但价钱便宜不了太多,主要是他们得找汽车给咱捎过来,要加车马费。”
王向红顿时笑了起来:“那没问题,不成问题——加多少?”
王忆说道:“一台机器得二十块,反正还是比新的机器便宜,只是便宜的有限了。”
王向红问道:“质量上呢?”
王忆说:“质量上没问题,这个他们肯定给咱挑好的,你不知道,现在缝纫机在大城市里已经不算好东西了。”
“有些人家还按照老传统给儿媳妇买三转一响,可儿媳妇看不上了,所以市场上出现了一些二手的缝纫机。”
王祥高都囔道:“这是败家婆娘,不会过日子,三转一响还看不上?怎么了,要买电视机小轿车?”
王忆说道:“另外我问的时候还打听了一个消息,他们知道我现在发动社队企业做凉皮后,说北方一些工厂生产了一种机器叫凉皮机,那家伙效率高,一台机器一次能出十张凉皮,三两分锺就能蒸熟。”
王向红沉吟道:“你的意思是,把咱的凉皮生意给鸟枪换炮?这主意不是不行,但机器不便宜吧?”
王忆说道:“嗯,光是机器就要四五百块。”
王向红磕了磕烟袋锅,眉头皱了起来。
王祥高跟他说:“支书,这机器该买要买啊,磨刀不误砍柴工……”
“问题是现在不是要磨刀,是要柴刀换那啥,伐木机,嗯,咱的柴刀刚磨过。”王向红指的是刚买回来没几天的凉皮锣锣。
王忆说道:“那就先用凉皮锣锣生产吧,买机器的事回头再说。”
王向红点点头:“回头再说。”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
社队企业现在确实赚钱了,可全队上下要花钱的地方多。
王向红不舍得乱花钱。
他问道:“你说还有个计划?是什么计划?”
王忆说:“装修计划,饭店装修用的材料还有咱教师宿舍用的材料都托人捎来了,现在让我存在市里码头上了,你看你什么时候去拉回来。”
“还有粮食,海关昨天给送了一批粮食,这次全是粗粮,拉回来可以卖给社员们。”
王向红一听这话顿时高兴的站了起来:“那我明后天就领着人去收拾回来,顺便去县里头找米老头再商量商量办饭店的事,我已经让文书去找过他了,他那边有点犹豫。”
“犹豫什么?”王忆问道。
王向红无声的一笑:“他家最早就是干饭店的,六几年的时候被人收拾过,把他给吓到了,等我上门去跟他说说吧,我寻思着我能说动他。”
王忆说道:“那就行。”
他转身要走。
王祥高拦住他:“王老师我问你个事,墨斗一直没回来,他那里到底怎么了?问好娃娘,好娃娘也说不清楚。”
王忆说道:“多简单的事,她为什么说不清楚?就是她娘家邻居出事了,儿子腿被砸伤了,在县里头动手术,小伙子的姐姐在照顾他,墨斗现在也在帮忙。”
“我让他留下帮忙的,看看能不能给你照顾出个儿媳妇。”
王祥高面色一喜:“这是好事呀,好娃娘为啥不给我说呢?她支支吾吾的弄的我以为墨斗在县里干啥坏事被抓派出所里了。”
然后他又琢磨:“那我也得去看看人家姐弟俩,这样,明天王老师你去县里的时候把我捎过去,我正好给墨斗捎两身换洗衣裳过去,再捎上两把鸡蛋什么的。”
王忆说道:“行,那明天咱们一起走,他们先在正好住二食堂,你到时候过去了也顺便琢磨一下装修的事,那二食堂需要仔细收拾,我寻思着得需要你的木工手艺去帮忙。”
王祥高痛快的说:“木工上的活交给我们爷俩,我再把老大叫回来,我们爷仨问题不大。”
“对了,这次我过来也是说木工活的事。”
他拿出一张纸给两人看:“我昨天回去一直研究躺椅,研究的八九不离十了,支书、王老师,我能做,所以只要队里供应好木头、王老师帮忙联系上帆布和防腐漆,那咱就能做!”
王忆说道:“这样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支书,咱队里还有谁会木工活?到时候让他们跟着老高叔去做躺椅,咱专门做这个躺椅,这样加上以后做西服,咱社队企业就有三驾马车了——”
“饮食,衣服,家具!”
王向红摸着胡子有些担心起来:“王老师,咱的步子是不是迈的太大了?咱们的路是不是走的太快了?”
王忆安慰他道:“放心吧,支书,一切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带领社员们共同致富嘛,咱一不偷二不抢,三不反对我们的党,没事的。”
王向红摆摆手说:“我不是怕这个,咱们社队企业的性质肯定没有问题、路线方针也正确,但买卖铺的太大,影响社员们的心志。”
王忆迅速明白了他的意思:“社员们一看自己在海上摇橹一天才能赚它个一块两块,社队企业这里随便做个买卖就能日赚好几十块,大家心浮气躁了?”
王向红欣慰的说道:“嗯,你念书多,脑瓜子就是灵活好用。”
“有件事我一直没给你说,麻六现在天天去卖平安结,他靠嘴皮子一天最少十块进帐,这还是他出不了远门,如果能进市里怕是一天能赚三十五十,这事对社员们触动很大!”
王祥高吃惊的问:“啊?那个麻子脸这么能赚钱?”
王向红没说话,而是看着王忆。
王忆重新坐下伸手敲了敲桌子,说道:“社队企业多赚钱,这绝对是好事,咱们生产队太落后了,要发展要进步,这都得需要钱。”
“但咱们渔家的根子是在海里,捕鱼摇橹这是祖传的活命法子,绝对不能放弃。”
王向红点头。
他听王忆这么说便松了口气,说道:“你这话说我心里头了,我真怕你跟现在城里头的年轻人一样,眼睛钻钱眼里了,光想着要钱,认为钱比什么都重要,比咱渔家的根子都重要。”
王忆笑道:“钱是很重要,但咱们渔家海上的饭碗也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