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星爷一边呲溜一边说:“还凑活,我这地方挺好,风水好,东看日出西看日落,一天里头多数有阳光,阳气旺。”
“老话说阴盛阳衰、阳盛阴衰,对吧?阳盛它阴就衰,我这里阳气多,地气好。”
王忆说道:“可是寿星爷,你自己总是一个人那这些年住的习惯吗?要不要找个人跟你一起住?”
寿星爷摇摇头:“不用,我自己住的挺好。”
他转移了话题,看向门口的老黄说:“王老师,你要是看我一个人住觉得太孤零零的,要不我去你那里拿一条小狗吧?我看你这狗挺好。”
老黄是一条非常守规矩的狗,它跟着王忆在生产队里转,王忆不下命令它不会进人家的门,每次王忆进了人家家里它就端坐在门口等待。
这是一条很懂事的狗。
王忆估计它要是在22年那肯定会自己排队做核酸检测。
王忆避重就轻没答应他的话,而是说:“嗯,老黄是一条好狗。”
寿星爷感叹道:“狗随主人,好人养好狗。我听说现在城里人都在时髦养狼狗、洋狗,那些狗我见过,都不行,比不上你这条狗……”
他又叹了口气,“我记得你爹就稀罕狗,以前你家里在咱岛上的时候,养了一条好狗,前些日子我听支书说,你爹没了?这事我没好意思多问你,毕竟是伤心事,谁也不愿意提起来。”
王忆也跟着叹了口气,说道:“对,我上学那会就没了。”
寿星爷放下碗有些意兴阑珊了,说道:“人这一辈子呀,唉,我真是够够的了。送走这个送走那个,妈妈的,难受人呀!”
说着说着他问了一句:“你现在有出息了,能不能把你爹给送回来?你爹回来,咱王家人就快全了,唉,老少爷们还是在一起好,嗯,遇上点三灾五难的,互相帮衬着也方便,老话说的好啊,金银可丢故土难离。”
王忆说道:“没那个必要了吧,现在国家搞科学化发展、搞现代化建设,要打破旧观念和封建思想,外面正在推倒祠堂呢,今天公社和县里领导也来了,说咱这天涯岛明明是个先进生产队,可是却还保留着封建王朝时候的……”
“什么?就是今天那个领导?”寿星爷一下子急了,他站起来指着公社方向问,“那个狗屁领导什么意思?我上午的时候看他那眼珠子就不往好地方使劲,他什么意思!”
王忆无精打采的说道:“没什么意思,让咱生产队推倒祠堂。”
寿星爷顿时暴跳如雷:“他妈的,这个狗玩意!他放的这是什么屁?不可能,绝对不行!只要我活着,咱祖宗的祠堂就没人能碰!”
王忆说道:“那咱队里要跟国家政策对着干?你让支书跟培养他的党来对着干?你让咱们的娃娃跟学校对着干?”
他摇摇头:“这还不是重点,大不了支书不当他的生产队干部了,大不了学生娃不要念书了。”
“可重点在於——寿星爷,咱生产队啥情况你也看见了,外面都说咱生产队以前是先进现在是大落后,人家外队的闺女都不愿意嫁进来,又受罪又受穷还丢人。”
“这么下去只有咱队里闺女嫁出去给人家当媳妇,外面没有闺女嫁进来给咱王家当媳妇,唉,这么下去,王家怎么开枝散叶?”
一记重拳打在寿星爷的七寸上。
生产队最近三两年没有新媳妇进门,这事不光王向红急、寿星爷也着急,他听完王忆的话直接坐在了地上。
王忆说:“寿星爷,要不然你把这消息跟咱们队里的老人都说说吧,看看大家伙有什么主意。”
他收拾碗筷离开。
然后找了王状元几个少年钻进寿星爷家院子里帮忙收拾坍塌的院墙。
收拾是假,监视是真。
监视着寿星爷别出事。
寿星爷这边没管来收拾院子的孩子,他歇息一会缓了缓午饭,然后拄着拐杖火急火燎的去了祠堂前。
左右天王树高大茂盛,哪怕中午头太阳在天空正中却依然有大片树荫洒下。
老头们待在树荫下说话,看见寿星爷来了纷纷点点头。
寿星爷是祠堂区域的话事人,他天天在这里给后生晚辈们谈古论今,哪怕这里最年轻的后生晚辈也有七十岁了。
别看他年纪大,但他脑子还挺好使,这里的老头没有几个能比得上他的,所以大家伙都爱听他说话。
他懂的也多,海上神话、岛上传说、家族往事、做人要诀、婚嫁规则、殡葬礼仪,五花八门,样样精通……
往常每次来的时候他都很有派头,甚至风小的时候他都不去拄拐杖而是慢慢悠悠走过来。
走的慢有派头。
这会他什么派头都没了,火急火燎、跌跌撞撞的赶过去,说道:“出事了,出大事了……”
在祠堂前吆喝起来的时候。
王忆在睡午觉。
他给床上铺了一张凉席,很普通的牌子南极人,用的是头层竹青编就,看宣传上这席子所用竹子都是五六年以上的老竹子,柔韧结实,而且光滑凉爽。
这点宣传上没夸张,确实很光滑凉爽。
他睡得床比单人床要大,所以王忆把老黄和四个奶狗也给拎了上来,大家一起睡,这样也睡得开,就是比较挤,不能肆意的圈地盘。
老黄和奶狗们一般不会睡凉席,它们有更好的去处,那就是去海湾树荫下趴着,享受潮水带来的欢愉。
这会中午头太热了,吃过饭它们本来要去海边的树荫下洗海水浴的。
但老妈跟着主人走了,四个小奶狗只好在树荫下吐舌头。
等它们老妈回来时间是午后了,天气更热了,而且它们老妈被晒的很惨已经不想再去挨晒了,於是它们老老实实的在凉席上趴下了。
四肢伸展开、肚皮贴席面,尽量凉爽。
可是今天天气炎热,狗子们发热又厉害,过了一会奶狗们就发现自己肚皮下的席面很热了。
问题是空余的位置太少,它们想换地方换不成,於是它们对视一眼,都看上了对方的位置。
最大的深黄现在长得最好,它爬起来扑向旁边的淡黄去抢地盘,老二土黄见此立马占据了老大的地盘。
然后继续吐舌头。
奶狗们互相换了地方,最后一起哼哧哼哧的吐舌头。
王忆看的哈哈笑。
他把窗户尽量打开,前后通风其实还行,主要就是湿度太大、体感不舒服。
午觉睡醒他出去,然后看到大队委办公室门口聚集了好几个老头,其中寿星爷正在慷慨激昂的挥舞拐杖。
向来以威严面孔示人的王向红这会跟个孙子一样,在门外树荫下一个劲唯唯诺诺。
他看见王忆后跟看见了救命稻草一样,急忙伸手去扒拉:“王老师、王老师,你……”
“我有事。”王忆干脆利索的说,“我去找老高叔,让他照着这个盒子来给做一些收音机盒子。”
他举起自己找来的一个小收音机盒子摇了摇,“我找到了铁丝网也买到了旋钮,等我从县一中进修回来我就可以教学生们组装收音机了。”
老人们本想喊他过来商量‘要紧事’,可听了他的话后一个两个的疑惑了:“王老师,组装什么收音机?”
王忆说道:“我买了一些收音机的零配件,可以自己组装收音机,我托同学买了很多零配件。”
“只要有了收音机盒子,能给咱们家家户户都组装一台收音机,再不济也可以先给你们组装一台,以后你们说古说累了的时候可以凑一起听个京剧、戏曲、评书啥的。”
老爷子们表示惊呆:“收音机那可是机器啊,是高科技,这你也能造?”
王忆解释道:“我不会造,我会组装。”
老爷子们表示我不听你解释,然后继续问:“王老师你会造枪吗?”“大炮呢?”
王忆无语。
夹着收音机盒子跑路。
这件事是生产队的大事。
在王向红看来一旦家家户户普及了收音机,这是仅次於家家户户通了电灯的壮举,代表着他们生产队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中再次迈出坚实的一步!
正在给队里人修桌子的王祥高听说他要自己搞收音机也震惊了。
很正常。
对於这时代的渔民来说,听说一个人会自己找零件组装收音机的震撼性还要超过22年听说谁自己买汽车配件组装了一台汽车。
王忆解释了一下原理,王祥高还是感到惊奇:“那你怎么能记住这个电路图?这多难啊,多复杂啊,王老师,你们大学生脑子是怎么长的?”
他又感叹:“难怪都说你们大学生是文曲星下凡尘,真的是这样,你们脑子跟我们老文盲的脑子是完全不一样的!”
王忆失笑,这话题没法解释,他打开盒子给王祥高讲解盒子的尺寸。
王祥高信心十足:“这个我会,都用不着钉子,我用榫卯结构来给你造,六块木头板不用钉子直接能组装起来!”
王忆笑道:“好啊,那敢情厉害了,不过用钉子也没事,用钉子做简单,你把放电池的后头给开个榫卯结构的口子吧,好换电池用。”
老头子们肯定还在大队委门口闹。
王忆不回去了,他溜达着在海边找了个树荫乘凉吹海风。
傍晚夕阳落下,渔船纷纷归来。
渔家唱晚。
他对归来的汉子们说:“今晚跟家里说说不用做饭了,吃凉皮,咱生产队请社员们吃凉皮!”
随着社队企业源源不断的盈利,他这边已经不用再请社员们吃饭了,王向红都是用队集体的钱给他结帐。
当然自己人吃凉皮肯定只是收个成本钱,面粉、辣椒油、黄瓜丝、花生碎、麻酱还有醋汁等等。
凉皮成本很低的,特别是批量生产,面粉钱比辣椒油的钱还要少,用82年的物价来衡量,一份凉皮只要六七分钱,反正多用点油也超不过一角钱!
王忆把凉皮分大中小份出售,小份二角钱、中份三角钱、大份四角钱。
王向红也在电喇叭里广播了这件事,社员们听了社队要请吃从没吃过的凉皮,家家户户喜气洋洋。
广播结束,王向红溜达着过来看做凉皮。
他喜欢看这些忙碌场景。
有活力。
热闹!
王忆跟他商量:“支书,凉皮里面加点肉丝更好吃,要不要给社员们改善一下伙食,每一份凉皮加上点肉丝?”
王向红节俭,他说:“哎呀,吃凉皮这比吃细粮还要好,又有黄瓜丝又有辣椒油……”
“还有麻酱。”大迷糊呵呵笑道。
他喜欢吃麻酱,真香,吃馒头时候抹一层,两口一个馒头!
王向红听着这些好吃的也笑:“对,还有麻酱,麻酱是好东西呀,这是不是上好的二八酱?”
王忆问道:“什么是二八酱?”
王向红反问他:“首都的人民不是爱吃二八酱吗?就是芝麻产量低、价格高昂所以用花生酱来调和嘛,二分的芝麻酱、八分的花生酱,这不就是二八酱?”
王忆知道自己又不经意间露馅了,便立马补上了缺口:“嗨,那都是哪年的事了?支书,现在芝麻产量上来了,不用二八酱了,咱首都人民现在吃的麻酱面都是用正经的芝麻酱了。”
王向红说道:“对,二八酱得是六几年兴起的事。”
“这事我知道。”漏杓过来聊天,“六几年的时候芝麻酱可稀罕了,国家给首都供应二八酱一个月一个人就二两,甚至有时候还断炊。”
“老舍先生这人咱们都知道,对吧?他曾经是首都的人民代表,当人民代表就要替人民说话,有一年首都二八酱缺货了,老舍先生的提案就是希望政府解决二八酱的供应问题。”
王向红说道:“这都是你哪里听来的?”
漏杓说:“一个首都来咱翁洲的师傅说的,那师傅还教我做了一道麻酱面呢……”
“漏杓,你又偷懒了?”来帮忙的妇女主任刘红梅喊道,“你怎么不过来切黄瓜丝了?”
漏杓无奈的说:“红梅主任你可放我一条活路吧,咱队里以前养驴拉磨也没有让人这么使唤啊,你说我从早上九点半真是忙活到现在了……”
“歇歇、你歇歇。”王向红说话了,“漏杓最近确实努力上进了, 他思想上的毛被拔除了,今天干的活挺多,你看他衣服,能拧出水来!”
漏杓一听这话顿时感动了。
前些年王向红只会批评他,这是多少年了才表扬他一回。
以往的批评把他PUA了,现在得到王向红的表扬后他一下子来劲了,抆抆汗水说:“支书,有你这话我是累死也值得了,我继续忙去!”
王忆无奈的说:“但咱们正事还没有解决呢——要不要用上点肉丝了?”
漏杓回头说:“用上肉丝还是好吃!”
王向红咂咂嘴,下定决心:“用,用上点,一家一户给追二角钱肉丝吧。”
刘红梅笑道:“支书,咱这日子是不过了?吃个凉皮还要加肉丝?”
王向红说道:“不过了,寅吃卯粮,咱生产队今天犯一会错误!”
王忆带回来的猪肉为了保存已经先简单的炸过了,然后存放在冷库。
大迷糊去端回来一铁盆子,漏杓迅速的切丝,再次下锅给炒熟,这样便有浓郁的肉香味在岛上四处飘荡了。
来山上排队领饭的社员们纷纷惊奇的讨论:“这凉皮不是用面粉做的吗?怎么还有肉香味?真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