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小老头精力充沛、精神焕发。
因为随着生产队又是分红又是不断的添置新东西,他感觉全岛上下多了一股勃勃生机,也感觉到了自家的改变。
他有预感,自己的二小子要摆脱光棍身份了。
时间不早了,一行人无暇炫耀,赶紧乘坐天涯二号奔赴蓝光滩。
诚然,蓝光滩的荧光海到了夜幕降临才能看见,可是大家伙是去相亲的不是去看荧光海的,一片蓝幽幽的颜色有什么好看的?
又不是黄色!
所以他们得赶紧去蓝光滩,去晚了可就看不清姑娘们的容貌了!
天涯二号破浪疾驰。
王忆把驾驶舱拱手相让。
他得帮光棍们保持好发型。
驾驶舱空间不怎么广阔,除了开船的孙征南,王忆和秋渭水都出来了。
然后一群光棍挤在驾驶舱里、围在孙征南身边。
从窗口往里看。
孙征南那里是大汉林立……
临近傍晚,阳光不那么烈了,海风温柔起来。
虽然海上水汽极为浓重,可是有海风不断的吹,这样人的体感并不差。
这就是哪怕进入梅雨季,王忆也没有感觉天涯岛有多么潮湿的原因,海风一直在吹,出来了水汽也吹走了水汽。
於是水汽不会总是包裹着人的身躯、浸润着人的皮肤。
此时海上渔船多数在返航,渔家的汉子们收网回家,天涯二号从渔船中穿梭过去,不久之后又有一片渔船出现在他们眼前。
船舱里有人说:“蓝光滩到了!”
王墨斗叮嘱孙征南:“孙老师你小心点,这边浅滩多、暗礁多,咱的船太宝贵了,可千万不能触礁啊。”
孙征南点点头说:“放心,我马上减速了。”
外岛挺多浅水滩的,蓝光滩和梅花滩便是其中之二。
傍晚退潮,浅水滩上有些海滩冒出水面,有男男女女的青年在上面溜达。
海风吹起人的衣服、吹起姑娘的秀发。
吹动了青年的心。
孙征南在王东峰等人的指引下抛锚,船后舱里有舢板,等天涯二号抛锚他们就要乘坐小舢板去沙滩上了。
王忆对徐横说:“你觉得我领着学生勤工助学很难吗?告诉你,现在就有一个赚钱良机。”
徐横下意识问道:“什么良机?”
王忆指向沙滩上的男男女女说道:“你看,我要是领着几个学生带野花来——咱山水漫山遍野都是野花,咱们采摘野花好好修剪一下,用彩带或者红绳绑起来过来卖,你说青年们会不会买了送姑娘?”
徐横哂笑道:“要是咱山上的野花,那谁买呀?”
王忆说道:“你确定?来,我给你来一个销售场景模拟演练。”
“现在你和石红心在一起,有个十来岁的小孩抱着一束花去你面前说‘大哥哥你看看大姐姐多好看,跟这束花多般配,你要不要买下这束花送给她?多有纪念意义呀’,然后呢?你怎么做?”
徐横愣住了。
不买花吗?
他说不出口。
王忆悠悠的说道:“你看,你还不太喜欢石红心都犹豫了,这里的青年可都是在心上人面前,他们会犹豫吗?”
他信心十足的摇摇头:“不,他们一定会买的,哪怕姑娘拒绝他们也得买,这是面子问题!”
徐横没法反驳,便问道:“那你怎么不带学生来赚钱?”
王忆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刚才我也说了,青年们买花是出於面子问题,他们实际上不想买花,很多年轻同志也没有这个财力。”
“所以赚他们的钱有点良心不安,我不赚这样的钱。”
徐横说道:“那你以后肯定做不了大买卖,慈不掌兵、义不掌财、情不立事、善不为官!”
王忆欣然道:“是啊,所以我大学毕业后选择回来当老师,因为我知道——”
他扭头看向正被海风吹的黑发摇曳的秋渭水:“我知道我的心上人在这里等着我。”
正在默默听他们聊天的秋渭水被这一记拐弯的爱情魔法箭给击中了,她握着王忆的手使了使劲。
两人脉脉含情的对视。
一切尽在不言中。
徐横心里是拔凉拔凉的疼。
聊的好好的,你们怎么就开始伤人呢?
明明是三十多度的天气,怎么就让人感觉这么冷呢?
青年们撑着舢板离船。
王忆和秋渭水也离开了天涯二号。
周围大船小船皆有,不少岛屿上的未婚青年是共同乘船来这片浅滩,然后再转乘小船上海滩。
蓝光滩跟梅花滩很像,都有洁白细腻的沙滩。
晶莹剔透的海水围绕着沙滩翻涌,一道道的海浪徐徐荡漾,王忆一跳下去便感觉到了温热的律动。
这时候有人喊了一声:“咦,王老师?王老师你也来了?”
正扶着秋渭水下舢板的王忆抬头看,看到了一个熟人。
昵称豆子的金晓喜。
金晓喜在他家的机动船上,船上还有几个穿戴整齐、收拾干净的青年男女。
他热情的跟王忆挥手,王忆便笑着向他挥手:“对,我们来看荧光海,还没有看过这风景呢。”
两人客套了几句。
金晓喜家的渔船向旁边绕去,然后他在上面故作寻常的对周围青年说道:“这就是天涯岛的王老师,大学生,很厉害,回来几个月就带着他们天涯岛发展出社队企业了。”
“你们认识啊?”有青年问道。
金晓喜淡淡的说:“都是好朋友,他请我喝过几次酒、我给他送过几次东西,以后我和我哥结婚有了孩子就送他那里,他教书厉害。”
青年们被他给装到了。
现在王忆在整个长龙公社是如雷贯耳的存在,正在向着传奇迈进。
八十年代是外岛最后的辉煌,人多、青年多,不像22年外岛好些村子没落了、好些岛屿荒废了,即使有人在也都是故土难离的老人。
沙滩上女青年不少,多数穿长裙、梳麻花辫,有的头发上还戴蝴蝶结,在82年这已经很时髦了。
相比之下秋渭水穿的保守,是一件的确良衬衣和一条绿军裤,不过一条马尾长辫落下,让她显得纯情又活泼。
王忆挺喜欢她这打扮的。
这是时代的美感。
秋渭水却误会了他的意思,轻笑道:“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没有好好打扮?我来过几次蓝光滩了,第一次来的时候我便仔细打扮了,打扮的很洋气,然后很不好。”
王忆问道:“为什么不好?”
秋渭水认真的说道:“今天来这里的女同志都精心打扮过了,可她们多是来自农村家庭,并没有我所拥有的生活条件,所以当我仔细打扮之后,就会显得她们的打扮太、不太好。”
“你想说显得她们打扮太土气?”王忆笑道。
秋渭水说道:“反正那样不太好,就像在演一出舞台剧,她们才是主角,我是配角,配角不能去抢夺主角的光环。”
她又低声说:“再说我知道,无论我穿成什么样,在你眼里我都是一样的美丽,对吗?”
王忆很想说在我眼里你不穿才最美丽。
但这年代的姑娘太清纯,他必须得压制住骚动灵魂。
於是他简单的说道:“对。”
黄昏,日落,暮色渐起。
王忆和秋渭水手拉手逆光走在沙滩边缘。
两人挽起裤腿,让温暖晶莹的海浪一次次穿行而过。
今天天公作美,淡风和煦。
金光洒落,海上是金红色、沙滩是金红色,滩涂上的潮水涌上来又褪下去,偶尔会惊动沙层下的蛤蜊与螃蟹。
蓝光滩或许一年只有这几天才有人来,所以海洋生物繁多,王忆每一次低头都能看到有小螃蟹匆匆掠过。
浪花偶尔带来一条两条的小鱼,潮水退的太快,小鱼落在沙滩上蹦躂。
秋渭水捡起来扔进海里,王忆看的满心悠闲。
这一刻他感觉时光慢了下来。
但夕阳终会落入水下、傍晚还是要过去,天边的光亮渐渐褪去,夜色逐渐笼罩了海上。
海风越来越凉爽了。
到来的船只越来越多,大船放下小船,於是大小船舶在夜幕下交错成一道道剪影。
海面,沙滩,男女,大船小船,还有一轮上弦月与漫天的繁星。
夜幕之下他们只有黑与白,这样一幅水墨画卷跃然於王忆的眼帘。
他忍不住惊叹一声:“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
水墨画很快就变得绚丽起来。
随着夜色变浓,大片的幽蓝包围了他们、包裹住了浅滩。
上弦月光芒黯然,夜幕如天空泼墨,这样海水里、沙滩上都泛起幽蓝的光芒。
王忆环视着这场景,嘴里就俩字:“我草!”
荧光海!
他以为自己见过最美的海是天涯岛上仰头看到的星海。
然而他错了。
最美的是荧光海。
星海广阔而安宁祥和,荧光海却是流动的,有一种轻灵的飘逸、有一种蔚蓝的朦胧。
这一刻,海洋变亮了,变成彩色的。
王忆拉着秋渭水回到舢板上,他撑着舢板载着秋渭水在幽蓝的海面上随浪花而荡漾,说道:“小秋,送你一句古人的诗。”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他现在所能想到的唯有这么一句诗,太应景了!
屈膝坐在舢板上的秋渭水笑道:“这是唐珙的《题龙阳县青草湖》,我娘很喜欢这首诗,她跟我说,先有《春江花月夜》孤篇盖全唐,后有《题龙阳县青草湖》一首诗艳冠元明!”
“娘说的对。”王忆点头。
秋渭水回身仰头笑吟吟的看着他,面含娇嗔:“你又占我便宜。”
王忆讪笑着赶紧撑船。
秋渭水拽了拽他的裤腿说:“我不是指责你,我又没说我不喜欢你这样,你怎么突然变了情绪。”
姑娘有些委屈。
王忆说道:“没有没有,刚才浪大我赶紧维持平衡。”
秋渭水哼道:“骗我。”
这话确实是骗她,但王忆也没法说实话:秋渭水嗔怒的表情太美了,弄的他不敢多看。
看多了容易发生满船王忆压渭水的事。
明天没有课程,两人在海上一直逛到午夜时分。
最后是王东峰撑不住了,搓着眼睛喊道:“王老师,就咱一艘船了,赶紧撤吧。”
正在跟秋渭水卿卿我我的王忆环首四顾。
还真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人都已经离开了。
当然还是那句话,多数青年人来这里是相亲来的,不是真来看荧光海的。
对於从小在外岛长大的本地人来说,荧光海有什么好看的?
这样他们只好回去。
秋渭水直接回了王向红家里,王忆上山去听涛居。
但到了门口他愣了愣,然后赶紧跑下山去敲秋渭水的门:“小秋小秋,你睡下了没有?”
秋渭水开门把他拉进房间小声说:“你疯了呀?我们还没有结婚呢,你、你会让王支书当流氓抓走的!”
王忆一愣:“你以为我来找你干嘛?”
秋渭水也一愣:“那你跑回来要干嘛?”
王忆看她刚洗刷完毕还没有脱衣服,就拉着她说道:“你跟我来,给你看个好东西。”
两人上山去槐树下。
黑暗的槐树下飘着好些微弱的光芒,或者淡黄或者淡蓝,一闪一闪形如群星。
海风吹拂,群星摇曳。
这是鸭蛋壳里装上了萤火虫!
树下挂了好些的鸭蛋壳,显然是学生们白天敲开空头用筷子挖掉了鸭蛋留下的空壳,然后把里面洗净在晚上捉了萤火虫放进去。
装了萤火虫后碎壳处贴上了小片的渔网,鱼线勾住渔网挂在树枝上。
海风吹,鸭蛋壳飘荡。
萤火虫在里面闪烁着。
秋渭水惊喜的笑道:“是学生们做的吗?”
王忆说道:“还能是谁?”
秋渭水感叹道:“难怪我爷爷总是说,做人要以心换心。王老师,我们要好好教育王家的子弟学生,以后让他们都有出息。”
王忆笑着点头。
他们看过之后, 秋渭水去把渔网都解开,这样萤火虫跌跌撞撞便飞了出来,槐树下顿时有晶莹光点闪烁。
王忆说道:“小秋你真是太善良了。”
秋渭水说道:“啊?哦,你是说我放走萤火虫吗?咱们看完了就把它们放走,这样明天好让学生继续捉萤火虫关在里面。”
她进一步解释说:“我捉过萤火虫,它们在鸭蛋壳里活不过一个晚上,一旦萤火虫死在里面,那以后再有萤火虫进入鸭蛋壳就会很惊恐的乱撞,我一个伯伯说萤火虫死前会放出一种信息素,其他萤火虫能接收,所以会惊恐。”
王忆说道:“但明天咱们要回去看爷爷了。”
秋渭水不着急:“没关系,那后天我们还会回来,后天再捉萤火虫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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