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舒阳突兀的转变, 在叶蔓看来,很可能只是心血来潮,他这样的大少爷, 哪受得了被人拒绝啊, 碰壁几次应该就消停了。因此对于这事, 她也没放心上。
不曾想,第二天, 只有一面之缘的徐厂长也跑了过来。
叶蔓意外的同时还是让人将他请进了办公室,并主动开了口“徐厂长是为上次的事而来吧我已经给了萧总答复,许是他还没来得及通知你。徐厂长,薛总那边没答应,咱们这个结盟也没什么作用,富友肯定会先上百货公司的, 至于我这边,我只能承诺, 今年老师傅家电不会让富友的产品上架。”
至于明年, 就不好说了,万一富友独霸云中省家电市场,那老师傅也只能暂时跟他们合作,商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 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只有永远的利益。
谁料徐厂长竟摆了摆手, 乐呵呵地说“这个事我听孙厂长说了。叶厂长,我来是另外有事。”
“哦, 徐厂长有什么直说吧”叶蔓很纳闷,她不觉得自己跟徐厂长有什么好谈的。虽然徐厂长目前看起来还比较好说话,但人不可貌相, 没经过相处,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不会根据一面之缘就给一个人下定论。
徐厂长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照片,递给叶蔓“叶厂长,我这年纪足够做你的父亲,今天我就托个大,给你介绍一个对象,我侄子,参过军,保家卫国,现在转业在咱们市公安局工作,非常精神的一个小伙子,比你小一岁,这是照片。”
叶蔓低头看了一眼照片上的橄榄绿,有些哭笑不得,这徐厂长也太热情了吧,才见过一面就给她介绍对象。
她扯了扯嘴角笑着说“徐厂长,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不合适,还是算了吧,我现在忙得脚不沾地的,没时间考虑这些。”
“诶,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干工作跟谈对象结婚不冲突,可以同时进行嘛。叶厂长,我这侄子长得特精神,左邻右舍都夸他,你要同意,咱们就抽个时间见一面吧,要实在不合适就算了。”徐厂长热情地说道。
没见面前是见一见嘛,不合适就算了,真要见了,又会说哪里不合适感情是处出来的,处一阵子再说嘛。这种说话的伎俩,叶蔓见多了,她可不能开这个口子,不然没完没了。
揉了揉额头,她收了笑说“徐厂长,我与令侄真的不合适。他是公职人员,我是做生意人,这以后政策有什么变动怎么办”
现在的政策叶蔓没查过,但后来是有相关的规定,干部的亲属是不能在其管辖的范围或业务内经办企业或是在外商独资企业中任职的。徐厂长能空降到洗衣机厂做厂长,他侄子能参军退伍转业到省会城市的公安局,要说家里没点关系,叶蔓是不信的。
年轻,家里又有点背景,还有参军的资历,他侄子不往上爬吗万一彼此的事业有了冲突,那最后牺牲谁的事业
徐厂长不解“怎么会呢这有什么好冲突的,你们俩男未婚女未嫁,都是单身,跟政策有什么关系”
叶蔓不好说以后的事,只道“我是做生意的,他是公安,这不合适。谢谢徐厂长,目前富友即将推出新产品,我实在是没有功夫考虑这些,还是算了吧。”
“这总不能富友在一天,你就不说对象吧叶厂长,我跟你说,这人什么年纪就该做什么样的事,你这个年龄正合适,成个家,有个知冷知热的人,遇到事也有人商量,多好啊。你们这些年轻人啊,现在天天拼”徐厂长还在絮絮叨叨。
叶蔓听得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他“徐厂长,我说,我不愿意,你明白吗”
徐厂长一愣,对上叶蔓不耐烦的眼神,讪讪地扯了扯嘴角“我我也是为你好。”
为她好所以还在她明确表示不乐意之后催促她打着为她好的旗号就能罔顾她的意愿他有什么资格,有什么立场说这话他既不是她的长辈,又不是她的领导,更不是她的朋友。
大家都是厂长,地位也是平等的,徐厂长凭什么倚老卖老
说白了,还是欺她年轻,欺她脸嫩。
叶蔓耐心尽失,可不惯着他“徐厂长,你有这功夫关心我的私生活,还是多操心操心洗衣机厂吧,富友的产品即将投入市场,几千张嘴巴等着发工资呢,别等回头工人们在厂里闹起来,那多难看,你说是不是”
不用到时候,现在徐厂长的脸色就变得很难看了。
被个小辈奚落下了面子,徐厂长的脸有些挂不住,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好心当成驴肝肺,不识好歹。”
叶蔓微笑着看着他,似乎在说,我就是不识好歹又怎么样
徐厂长吃了这么一记硬钉子,气得甩袖而去。
叶蔓讥诮地勾起唇,懒得理他。要说工作上的正事,她还奉陪奉陪,但想对她的私生活指手画脚,他算哪根葱啊
叶蔓坐下看到桌子上那张照片还没拿走,赶紧叫道“小琴,把这张照片给徐厂长拿过去。”
钟小琴点头,赶紧拿起照片追了出去“徐厂长,请等等。”
徐厂长听到她语气里的焦急,心里稍微舒坦了一些,叶蔓肯定是后悔得罪他了,估计是派秘书过来给他道歉呢,他慢吞吞地转过身,板着一张脸“怎么,你们叶厂长还有什么事吗要说,她自己来跟我说,不用你一个小丫头转告。”
钟小琴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直接一把将照片拍在他手里“徐厂长,你的照片落下了,记得带上,别留在咱们这里了,省得引起什么误会,坏了我们叶厂长的名声就不好了。”
“你”徐厂长捏着照片,直想骂牙尖嘴利。
但钟小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丢下照片就转身回店里了。
徐厂长气不打一处,捏着照片背着手气冲冲地往外走。孙厂长说得果然没错,这个叶蔓真不好相处,他好心给她介绍对象,她竟然直接翻脸。
“徐厂长,这是怎么啦谁惹你生气了”萧舒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徐厂长转过身,看到是他“还能有谁就,算了,不说了。”
萧舒阳的目光落到他手里的照片上“这是”
徐厂长拿起照片,骄傲地说“我侄子,现在在市公安局工作。”
“这样啊,我送你吧。刚才经过,正巧在车上看到了你。”萧舒阳热情地说。
徐厂长点头“那就谢谢你了。”
两人上了车子,萧舒阳跟他拉家常“徐厂长是回家还是去洗衣机厂”
徐厂长本来是想回家的,但想起叶蔓最后的那番话,他改了口“去厂里吧,富友的洗衣机很快就要面世了,这个叶蔓又不肯跟咱们结盟,总得想想其他法子。”
萧舒阳一脸钦佩地说“徐厂长为了厂子里真是殚精竭虑啊,你今天去老师傅家电找叶厂长也是为了这个事吧”
徐厂长摆手“这倒不是,我准备将我侄子介绍给她。可这她硬是说什么不考虑这件事,她也不想想她多大了,再过几年都成老姑娘了。”
萧舒阳心里有数了,又顺势将话题绕到徐厂长的侄子身上,一路上拐弯抹角地将事情打听得清清楚楚。
等将徐厂长送到洗衣机厂,后座没了旁人,他脸上热情爽朗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眼神阴沉,慢悠悠地掏出手帕擦了擦手。
李响从后视镜看到他的动作,犹豫了几秒硬着头皮问道“萧总,咱们还去老师傅吗”
他们本来就是打算去老师傅家电的,但遇到了徐厂长,又转道将徐厂长送了回去。
萧舒阳本来是想去叶蔓那儿刷刷存在感的,他还在后备箱里准备了礼物,但因为徐厂长前面惹恼了叶蔓,他现在去肯定没好果子吃,一个弄不好还会惹叶蔓反感。权衡了一番后,萧舒阳将手帕收进口袋里,淡淡地说“不用了,回去吧。”
钟小琴回办公室就向叶蔓回报“厂长,萧舒阳的车子又来了,刚停在路边。”
叶蔓蹙眉,很不耐烦,这些男人一个二个没工作,没事情吗他们闲得慌,她可没功夫应付他们。
“以后不管是萧舒阳还是徐厂长来,你都说我不在,有事出去了,统统不见。”
钟小琴点头“好,那一会儿萧舒阳过来,我找个借口把他打发了。”
可奇怪的是,好一会儿,萧舒阳都没进来,钟小琴跑到门口,也没看到他的车子,真是稀奇了。
她走进办公室跟叶蔓说了这一情况“奇怪了,这附近就咱们这一家店,又没什么小卖部之类的,停车又不见了。”
叶蔓才不管萧舒阳为什么没进来呢,他不进来就是好事。
“随便他们吧。”顿了一下,叶蔓抬头问她,“小琴,你家里人催你的婚事了吗”
钟小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催啊,过年回去我妈还催呢,我二姨还有好几个长辈给我介绍了对象。”
看来催婚是哪个时代都少不了的话题,叶蔓笑眯眯地问道“见了吗有没有看中的”
钟小琴羞涩地摇了摇头“没有,见了几个都不合适。”
叶蔓其实也觉得不合适,她家里介绍的肯定是老家乡下的,这些对象的圈子和思想观念很可能已经跟见过世面的钟小琴格格不入了。
她说“老家没合适的就算了,在奉河市这边要是遇到喜欢的,可以谈谈。”
钟小琴耳根都红了,小声说“嗯。”
叶蔓见她实在是很害羞,便没再多说“去忙吧。”
可能是那天说的话比较重,此后几天,叶蔓这边倒是清净了不少。
时间转眼进入了11月中旬,富友牌的彩电和洗衣机正式投产,庞勇那边也给叶蔓带回来了消息,秦副厂长跟言副厂长当着工人的面吵了起来。
事情的起因还是这8条全新的生产线。
一下子引进这么多新的生产线总要占地方,因此言副厂长要求关闭四个空调生产车间,将里面的设备拖进仓库里,以给新生产线腾地方,并准备这四个生产车间的一千多名工人培训一下,调到洗衣机和彩电生产线上。
这相当于一下子砍掉了飞雪空调厂三分之一还多的产能。而且好好的空调生产线就这么闲置,丢进仓库里,也没有保养,时间一长,铁定废了,以后飞雪空调厂再想恢复产能就难了。这么下去,飞雪空调厂的名字还能存在吗
因此秦副厂长说什么都不同意。她带着厂里的一批老员工带头抵制言副厂长的命令,不愿削减空调生产线。
言副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愁没办法立威呢,她就主动送上门来了。
当着厂里众人,言副厂长先是展望了一番未来,引进这8条生产线,多元化发展后,将给厂里带来多大的效益,厂里盈利了,大家都收益等等。
画完了大饼,稳住了人心之后,言副厂长就宣布,秦副厂长不服从厂里的管理,严重妨碍厂里的长远发展,已经不适合担任飞雪空调厂的领导了,他会将今天的情况如实向上面汇报。
其他跟着秦副厂长闹事的人,念其初犯,看在大家为厂里尽心尽力,奋力拼搏这么多年的份上,既往不咎,但若是再执迷不悟,就别怪他不讲情面了。
很多人都是上有老下有小,就指着这份工作养家糊口呢,听到言副厂长的威胁,再看自己这边人这么少,处于弱势,很多人都打了退堂鼓,最后只有十几个干部和职工还坚持站在秦副厂长这边。但人太少了,难成气候。
叶蔓听说这事后,直叹气。
人要是有上辈子,言副厂长肯定是宫斗大家,这招分化瓦解,各个击破真是用得好。而且巧舌如簧,饼也画得好,厂里普通职工,哪会在乎什么品牌不品牌的,他们只在乎厂里的效益,自己的工资奖金,有了胡萝卜吊着,谁还会站在秦副厂长这边。
秦副厂长输得不冤。论会来事,会说话,她远远不是言副厂长的对手。
庞勇的声音继续从电话那头传来“不过秦副厂长只比言副厂长低一级,他没权力撤秦副厂长的职。”
“但这是迟早的事。”叶蔓接话道,“言副厂长这么会来事,这么会说话,他能给职工画大饼,也就能给领导画大饼。上面的领导又不是飞雪空调厂的人,他们要的只是业绩,至于是生产空调还是洗衣机没差别。新增8条生产线,扩大产能,多元化发展,也是领导乐见其成的。”
这也是言副厂长之所以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
什么事情能成,都缺不了利益的推动。
庞勇听了这话,闷了几秒后说道“那秦副厂长岂不是会很惨”
叶蔓叹气道“她肯定得不到上面的支持,不知道她是没看清楚这一点,还是看清楚了,但坚持要守住飞雪这块牌子。如果她还一意孤行,跟言副厂长对着干,迟早会被赶出飞雪。”
“那咱们岂不是什么都不用做,直接等她离职就行了。”庞勇顿了顿问道。虽然这样想很不厚道,但对他们老师傅家电来说是件好事啊,秦副厂长这个人性子拧,想要说服她离开飞雪很难。
叶蔓失笑“那不知要等多久呢,咱们可等不了。你这几天密切留意着飞雪空调厂的动静,一旦有什么,立马通知我。”
她感觉,机会就在这段时间了。
庞勇答应。
过了两天,他又给叶蔓打了电话“真被你说中了,那天的事被捅到了上面,现在上面的领导在找言副厂长、秦副厂长以及当天在场的干部和职工谈话。我听说,老厂长都被惊动了,拖着病体主动去找领导谈话,瞧那样子是想保住秦副厂长。”
叶蔓一听这话就暗叫糟糕“老厂长人脉广,虽然退了,但多少有些情分在,他舍下老脸,想要保住秦副厂长不难。”
虽然那天的事情闹得有点难看,但毕竟没造成什么大的损失,或者很恶劣的影响,一切都有转圜的余地。
庞勇有些着急“那咱们的期盼岂不是落了空”
叶蔓吐了口气“那倒不至于,除非秦副厂长甘于被边缘化,当个没实权的空头副厂长,也能眼睁睁地看着飞雪的生产车间、设备、工人一一被蚕食,最后将这个牌子束之高阁,但她肯定做不到的。”
从这几次的事情都可以看得出来,老厂长和秦副厂长对飞雪空调厂的感情很深,他们不可能坐视飞雪被毁,被雪藏。
其实这在很多老一辈企业家中很常见,他们对自己一手建立的品牌感情很深,就像他们的孩子一样。所以被卖掉、雪藏,品牌落寞之后,又被很多企业家买了回来,只是市场瞬息万变,能替代的产品很多。这些曾经大众耳熟能详的品牌早不复当年的辉煌,反响平平,大多很快又销声匿迹了,只存在于人们遥远的记忆中。
“这么说,他们以后还有得争了”庞勇有些难受地说。
叶蔓肯定地道“这是必然的,金钱、权力的斗争无时无刻不存在。现在是侵吞飞雪空调的生产车间、工人,那下一步呢飞雪的销售渠道和网络秦副厂长就是负责这一块的,我该去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