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1 / 2)

玄解走回住处的时候, 痛得四肢百骸都碎了般,只好在原地呆站片刻, 等到痛楚缓和过去, 方才提步往前继续走下去。

在山海间里每座山头的风景都不一样,那些树木与云流自由自在地悬挂在截然不同的地方, 有些山势高, 有些山势低, 还有些出门就得直接被顶上浮岛的瀑布冲个冷水澡。玄解这座山头的住所外有许许多多的树,不见几株花,多数也都没有倩娘种得漂亮,只是放肆又潇洒地挣扎活着, 阴影密布, 石子路上笼罩着植物的阴影,风声都静悄悄的。

如果是平日的玄解,他早就发现这暗影里的动静, 可惜他今日实在太累了,累得几乎喘不上气, 甚至连腰都快挺不直了, 只能慢慢走,眼前一阵阵发黑,免得自己摔了磕得山头破裂开两半。

因此等走近了,玄解才发觉到一点不对,他分辨不出是敌是友,只是猛然警惕了起来。沧玉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他在玄解的门口等了小半夜,方才的雨水挂在衣服上,雪白的头发已经打湿了,看起来已经等了许久了,他没有嗔怪玄解回来得晚,只是很轻柔地说了声“别紧张,是我在这里等你,吓着你了么”

噢,是沧玉。

玄解迟钝的大脑里接收到这个信息,或者说是命令,他于是安然地松懈肌肉,拖着慢吞吞的步子继续往前走,原先他数着石子路走,现在就数着门下的台阶走,不说一个字,不道一句话,轻轻推开门,怕把门推痛了般地往里走。

沧玉觉得今天的玄解有点奇怪,又没什么可奇怪的,这只烛照的性子本来就是这样的,有时候话多得像是豌豆射手,有时候却一声不吭,谁来说,说什么都没有用处。

“你在这里做什么刚刚怎么不进来。”

玄解觉得很累,他眼前黑得厉害,大概是夜色太深了,或是需要休息,然而他故作镇定地坐下来,脑子里不过是混混沌沌翻来覆去地想沧玉怎么在外面等我,刚刚是不是下雨了,他被淋湿了么冷原来是这样子的,真烦心。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沧玉有点紧张,也许正是因为紧张,他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来,甚至没敢落座,而是站在了门口,夜间的风雨又来了,淅淅沥沥,慢慢风大一起就跟刀子一样刮着沧玉的背,他不痛,他毕竟已经不是凡人了,只是不知为何,他仍被寒雨冻得口齿不清,“玄解,天快要亮了。”

“不错。”玄解很是惊讶,他在沸腾的脑袋里推算,想着山海间的日光的确就要出来了。

这是辞丹凤都改变不了的。

“你你有没有想过,回到你爹娘身边去”

玄解一瞬间就明白了沧玉的意思,他平静地眨了眨眼,胸膛里有一半空空荡荡的,酝酿着风雨,将他整个身体腐蚀透彻,于是很轻地应一声道“沧玉,我不想做众生的太阳。”

沧玉忍不住惨叫了声,是要将心呕出来般的声音,他站着,形销骨立,外头终于起雷了,雷霆震怒,老天爷姗姗来迟地表达自己对辞丹凤的怒火,对这扭转乾坤的逆命之举做出告诫,可苍生还不知道能逆转乾坤的事如此平淡无波地在一夜之间,某个山头上,悄无声息地开始又结束了。

风雨实在太大,玄解分辨不清沧玉是否流了泪,还是那些水痕不过是雨泼溅进来的残留物,他太痛了,这痛楚得赔上所有意志才能勉强忍耐,他实在是怕沧玉伤心沧玉伤心的时候,并不是这样干脆利落的碎骨之痛,是密密麻麻的,仿佛辞丹凤放出了万千蛇群来啃噬他,每条蛇都发了疯般将毒液注入,然后无力死去,一层层鳞片刮着皮肤,是那样的痛。

“你是傻子么”沧玉的声音在颤抖,他轻轻道,“你懂不懂他们是要什么他们要你的半条命,这不是果子点心,不是给一半就给一半,你没了半条命没了半条命,你知道自己没了半条命会怎样吗日升月落,千秋万代,你再没有那千秋万代了。”

会怕冷,会早死,会真真正正虚弱下去,永远都无法愈合。

烛照清楚且明白这代价与后果,他的应答里既有年轻带来的草率与自傲,又有理智过后的深思熟虑与宽容。

他不知道这丢失的一半能令他变得多么不同,不知道未来的命运是否会因此改写,只不过是那种纯粹炙热的本能在推动着玄解做出选择,且毫不迟疑,绝不后悔。

“那你呢”

沧玉一怔“什么”

“既然没有你,我活千秋万代做什么”

沧玉气得想骂脏话,他恨不得如同不倒翁般在原地团团乱转,最好能蹦出几段灵思,几处妙想,能将玄解辩倒,将这烛照骂醒,似个守财奴般守好自己珍贵的东西,这些东西,纵然他心里不在乎,可别人总是觉得难受,被人家夺去了,就觉得心里空空荡荡的,仿佛自己最珍爱的东西被窃走了。

最终沧玉只是无可奈何地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值得吗”

这件事并不是沧玉引起的,可是之后桩桩件件,却都与他有关,若不是他,玄解不会上天求情,自然不至于被天界要挟;若不是他,玄解不会到山海间来,被春歌与辞丹凤算计。

他可是天地间无双的烛照啊

怎会怎会沦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可你是沧玉啊。”玄解低声答道。

沧玉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他在玄解面前总是说不出话来,有时候是因为高兴,有时候是因为生气,这些时候大多是因为伤心,因此他只是怔怔地看着玄解,眼睛里流出雨来,那些他曾惶恐的东西顷刻间溃不成军,所构造的防备土崩瓦解,这爱意弥漫过头,将沧玉体内的凡人尽数吞没。

他本以为太过满溢的爱会令人恐惧,如今才明白,并非是那样的。

“我不是狐族的大长老。”

沧玉脱口而出,他没办法赠给玄解相同的感情,只能将自己仅剩的东西交付出去,他站在雨里,觉得冷意层层围绕着,几乎牙齿都打起架来“我不是,我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所以所以是我对不起狐族,对不起春歌,她做什么,我都认了,可这与你无关。”

“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个。”玄解问道,“很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