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
辞丹凤的指尖轻轻一扣, 与金石座位的扶手相击撞, 发出声清脆的声响, 这殿内妖族不少,各个都寂静无声, 只见得妖童把羽扇, 媛女捧玉瓶, 皆垂目禁言,半点声响都不发出。他生来是个男身,可对性别却无什么挂碍,因而时男时女,今日化作个女身, 仪容娇媚,秋波妖娆,一双长腿抬起架在桌前, 慵懒地斜靠着, 有说不出的姿态动人。
山海间宫殿无数, 光是妖族就不下万数, 几乎成了个庞大的妖国, 而辞丹凤平日办公自然有其他去处, 这休憩的宫殿除了侍奉的小婢小奴, 平素没什么妖敢搅扰, 偶尔迎来做客,多带有暧昧的暗示,如今底下站了二妖, 却不是来跟他做风花雪月之事的。
左右各站着一个,左边那个男子生得霜姿典雅,庄重非常,只是脸色严肃,减去了几分风情;右边那个裹得严严实实,不过看着身段纤细柔媚,应是女子,只露出双眼睛来,目光暗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辞丹凤不需要他们回答,只是闭着眼睛,指尖在扶手上打转着,若有所思道“噢到万顷烟波处了。”
山海间既以此为名,自然有山有海,这万顷烟波是个地名,顾名思义,是个极顺通的水路,他这蛇身性喜腾云戏水,便在烟波水下修了路与行宫,连接了各处,再没比这条更快的捷径了,而到了那处,离着辞丹凤的宫殿便不太远了。
左边那男子闻言,便站出身来请示道“可要前去迎接。”
“你若去迎接,我只怕到时候拆了我这山头。”辞丹凤瞥他一眼,轻飘飘笑了声,揶揄道,不去管那男子脸上僵硬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也罢,你去迎就是了,料想你不至那般玩性,与他争斗,再来沧玉性子近年大有长进,应不会伤你性命。”
那男子并不回话,只是领命退下,刚走到门口,又听辞丹凤说道“噢对了,你去叫上春歌,他们天狐一族来见我前怕有许多悄悄话要讲,但由着他们谈,谈完再来与我见面,省不少麻烦事。”
“是。”男子应下,出门去了。
待到门被重新关上,那蒙面妖才闷声道“八溟向来不喜沧玉,恐路上难免言语为难于他,不如我也同行。”
她声音清脆,话中听不出半分差别,似是双方都考虑到了。
“那就由他为难。”辞丹凤举起桌上酒盏,高高举杯,旁近一个小童急忙走上前来,将手中玉瓶倾倒,满上一杯流霞仙酿,妖王低头轻嗅了嗅仙酿醇香,目光盈盈落在酒液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忽然笑了起来,淡淡道,“叫他试试看。”
这个他,却不知是说沧玉,还是八溟。
蒙面的女妖沉默站着,听出辞丹凤并无应她的意思,不由得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山海间别的麻烦没有,只是潮气太重,云雾缭绕,显得有几分湿冷。偏生拨开瑞霞,又见金光四射,一轮阳乌高坐云端,天蓝水清,晒在身上说不出的暖和,瞬间将浸透骨子里的湿寒气化去了。
蛇女化形时日尚短,平日只能做半个人身,只因性情机敏灵巧,才得了青眼拿下这领路小妖的差事,她这等修为的小妖,最近不过可以走到万顷烟波的边界,因此不敢接近。沧玉与玄解坐着扁舟摇摇晃晃,她只在水中游荡,冒出个头来,贴在岸边请他们稍等片刻。
好在没等多久,远处就遥遥走来一男一女,那男的嗓音低沉,说话颇是斯文悦耳“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蛇女便在水中行个大礼,恭恭敬敬道“谢过八溟大人,小奴告退。”她又冲春歌行了一礼,这才化作原身,潜入水中去了,那阳光晒在水面上,将蛇女的鳞片晒得闪闪发光,再一眨眼,就不知是水的光,亦或是她的光芒了。
“沧玉。”春歌看起来没受什么虐待,没有变白也没有变黑,倒是胖了些,看起来伙食应该不差,她精神气充足,伸出手挥舞了两下,快步走上前来与沧玉跟玄解说话会合。那男子倒是稍稍屈身,这扁舟的船夫仍是那几只精怪,他垂着脸细说了几句话,精怪们便乖乖离去了,他再站起身来,安安静静地审视着沧玉与玄解。
审视。
沧玉没用错词,他能感觉得到这个陌生男子面对自己时的纯然恶意,那双墨绿色的眼瞳里倒映出了沧玉的面容,以近乎谨慎的态度审视着他。玄解不为所动,显然没有接受到恶念电波,依照他野兽般的直觉来看,实在不应该,这让沧玉不得不怀疑到底有恶意的人是自己还是这名男子。
好巧不巧,这妖与他还是个同族。
山海间的妖怪大多不在乎露出自己的原型与真容,就连辞丹凤的宫殿大得惊人,都是为了容纳他无处安放的蛇尾。原型并不可鄙,这墨绿眼瞳的男子显然也是其中一名,他的狐耳尖尖竖起,是淡橘色的,这样温暖的色调与他庄严冷酷的容颜有些不相称,又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当然,蛇女是属于修行不到家的,跟露出原貌倒没什么太大干系。
相较之下,沧玉、春歌、玄解三者反倒像是闯入妖界之中的凡人,他们变化得过分彻底,几乎从头到脚都看不出原型的模样。
玄解不能算,他要是变化出点原型,只怕真要拆掉辞丹凤的山头。
八溟终于走上前来,略有些复杂地看着沧玉,当初沧玉离开山海间之时,他还是只没什么名气的小妖,是辞丹凤委以重任,因而妖界之中才有了他的名声。这多年来,八溟战战兢兢,但凡辞丹凤所布下的任务,他绝不违抗,不光要完成,还要完成得漂漂亮亮,纵然如此,他于许多年长的大妖心中,仍始终不如沧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