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四人里头, 只有沧玉还保持着些许人类应有的羞耻心跟礼貌, 纵然心里翻江倒海, 面上仍是不动声色, 矜持地对玄解点了点头。
始青并没有恢复成人身,她几乎瞬间就缠到了丈夫的身上去, 火焰丝丝缕缕构成她的眉眼,看起来竟有些似笑非笑的模样,不过始青什么都没有说,而是靠在了紫衣人的肩头,淡淡道:“浮黎, 咱们走吧,我不想跟别人待在一块儿。”
这可是你亲儿子啊
沧玉震惊地差点脱口而出,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 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上一皱, 仿佛凭空中有人用刀切割开了他的灵魂与身体, 思绪仍在活跃地跳动着,可是他动弹不得, 只能怔怔地看着玄解,。
最终沧玉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响起:“请问二位,他的伤势可有大碍”
始青微微一皱眉,没太明白过来这小狐狸在问什么, 不过她同样没准备回答就是了,倒是浮黎更有人情味些,一下子反应了过来, 微微笑道:“他这伤不算严重,最多就是休养几千年的事,往常活动并不妨碍,只是不要再出这样的事了,到底只还个孩子,争强好胜可不明智。”
“几千年”
沧玉总共就只有几千岁,更别提他真正活过的岁月,哪怕是跟玄解的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一千年,他苦笑了一声,不去想这概念到底有多么恐怖。其实已该庆幸了,哪怕是他这样的大妖,倘若先后经历了心魔跟黑蛟,不死只怕也要残废,玄解才不过二十几年的修为,换来不过是休养千年而已。
这种族差距也实在太过分了。
“沧玉,你很生气吗”
同始青一样,甚至更过分,玄解压根没有理会救自己一命的对象,反倒是认认真真打量起了沧玉脸上的神色,他一向对沧玉的心思了如指掌,然而现在反倒琢磨不透起来,觉得对方似乎是很心疼自己的,可那双眼睛里又什么波动都没有,不由得心中暗暗打鼓,生出几分忐忑来。
沧玉并没理他,看了半晌,才转过身去对着即将离开的浮黎跟始青行了一礼:“多谢二位施以援手。”
这话其实没道理,论亲近,浮黎与始青才是与玄解有血缘的那个,然而他们俩都不是什么计较世情俗礼的人,始青虽不觉得有什么好道谢的,但既然人家道了,也就安心受下了,哪管是因为什么,不过她今日容忍跟别人分享与丈夫相处的时间已经接近饱和,因此缠浮黎缠得更紧,催促他快些离开。
“外头的蚌床是为你们准备的,这宫殿你们可来去自如,不必担忧闯入不该闯的地方。”浮黎最后叮嘱了一句,便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沧玉见着他们俩消失,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玄解,轻声道:“你怎样”
“什么怎样”玄解走近了两步,看着沧玉的身子有些打摆子,便伸手去抓,只感到掌心里微微颤抖,可看他面无表情,一时间又有几分迷惑,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恐惧为何不表露,若是痛苦又怎会如此轻微,他不懂就问,“你怎么了沧玉。”
沧玉几乎要跌坐下去,自从玄解出事之后,他经历了两次大喜大悲,一路上没崩溃,冷静处理应付了所有事跟所有人,还真当自己是如此坚强稳定,没想到玄解好了,反倒各种后遗症发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在发抖,抖得像帕金森综合征发作一样,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精神状况是否还处于健康的标准。
过了好一会儿,沧玉都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瞬间张不开嘴发出任何一个音节,他只能拼命地吸气呼气,像条被丢上岸濒死的鱼。然而除了发抖跟发不出声之外,他还能感觉到自己的手是温热的,被玄解握在掌心里,像块融化成水的冰,于是又能慢慢呼吸回来了。
“我很好。”沧玉冷静地回答道,就如同他们曾经经历过的每个白天跟夜晚,他鲜少在玄解面前崩溃,即便偶尔不知所措,可他仍是那个沧玉,然后伸手帮玄解拂开了肩头垂着的红发,那头发红得宛如火焰在衣服上舞动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怎样”
这一次玄解听懂了,他笑了一下,没有什么别的反应,只是一心一意地看着沧玉:“很好,一点都不疼。”
“你以前不会说这样的话。”沧玉忽然道,“很疼吧。”
玄解老实地点了点头,他暗沉沉的眼睛如同暴风雨的前兆,阴郁得透不过气:“很疼。”
“干嘛撒谎,你以前从来不撒谎的。”
沧玉牵起他的手往回走,不打算留在这个空旷的宫殿里,虽说这几座宫殿到哪儿去都是一样的,可外头那座好歹有免费的游鱼观赏,还有两张蚌床可以躺,无论怎么说,条件都比这只有大柱子的空殿好多了。
“因为你看起来比我更疼。”玄解很忽然地凑过来亲了下他的鬓角,温暖的嘴唇蹭过脸颊,尝到点肌肤上咸涩的滋味,异兽不知道这段对于他空白的时间里,沧玉是否急得落泪过,但是舌尖这点滋味,就足够他品出许多艰辛酸涩来了。
他想,沧玉这几天过得一定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