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第四十六章(2 / 2)

后来……后来那老婆婆的儿子因为唤魂之术,忽觉倍感思念娘亲与妻子,往常也有这思乡之情,可不如夜间那般强烈,于是浑浑噩噩做了个逃兵,回到家中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老婆婆便将事情来由与他说了分明,一家人抱头痛哭,后来打探到消息,说是有支军队遭了伏击,无一生还。

虽说爱子活了下来,但毕竟是做了逃兵,老婆婆自感无颜面对村人,就举家搬到了姑胥去做些小买卖,日子过得贫苦,不过胜在安乐。

沧玉听到此处,奇道“既是如此,那应是好事?”

“若只到如此,那确实是好事一番。”棠敷苦笑一声,“我当初施法就与那老婆婆说过,扭转命运终究要有偿还,我也不知道下场如何,老婆婆求能换回爱子,别得什么都不顾,她那儿媳妇在屋内听到动静,抱着幼儿一道出来求我,我才告诉了他们法子。”

“本来她那幼子应是个大富大贵之相,眉有文运之气,是个读书的好料子,自转运之后,他眉间就凝成一片黑云,成了个穷困潦倒的命途,且非他一个,祸连三代。”

沧玉又道“大富大贵虽好,但终究抵不过一家团圆,爹妈平安在身边,纵然吃苦也似享乐。倘使幼子丧父,纵然往后再是平安喜乐,到底遗憾。”

棠敷摇了摇头道“贫贱夫妻百事哀,更何况父子,只不过命运并未给予他们那么多时日。我时隔三年后再去见他们,那小兵已病倒家中,日日流连噩梦,总梦见往昔战友,一日日衰竭下去。后来我才知道,我为他改命之后,他心中增生忧虑,一边是家中亲眷,一边是战友挚交,不知不觉就将罪责怪于自己,使得魇魔趁虚而入。”

创伤后应激障碍嘛。

沧玉看过不少相关的片子,很多在战场上活下来的士兵都会得这种病,虽然很莫名其妙,但他们就是会不断责怪为什么死去的不是自己。更别谈这个小兵是稀里糊涂做了逃兵回家的,平日一起操练的战友全军覆没,难怪得了心病。

“我心中深感愧疚,可魇魔能激发人心底最深的阴暗,我赶到时,那一家四口都已命不久矣,不光他们,连同姑胥其他人都魇魔难逃毒手。老婆婆临死前说并不责怪我,他们一家四口能团聚一日算得一日,胜过伤心欲绝大半辈子,只是想求我一件事,望我能将那魇魔斩尽杀绝,我答应了。不过那时我修为不够,还需一个帮手,于是与那把剑的主人才算真正遇见了。”

棠敷说到此处,忍不住长叹了口气。

哦哦哦!情感八卦!!!难道是英姿飒爽的女侠与狐妖的爱恋???

“未曾见面时我们就交过手,他来到姑胥就是为了这魇魔,我与他因老婆婆之事互生怨隙,又不得不联手斩除妖魔。”

夜风习习,吹起棠敷的长发,他脸上的笑容又甜蜜又哀伤。

等等?老婆婆之事??

前面那位是……道人,不,是道姑吧?

“我们初时互相瞧不上眼,他说天道自有定律,凡人岂能随意更改;我说天道无情,人间有情,否则这七情六欲生来做什么?后来魇魔借此趁虚而入,我们只得放下成见联手,磨合了段时日才对彼此有所改观,当时我心中不愿意承认,直至他为救我碎了这把天旭剑——”

这段话他们俩倒是都没有说错。

沧玉看过不少小说,其实很多想法尽管冲突,但真正说起来,没有谁是有错的。

世间生灵贵在有情,棠敷惜那老婆婆晚年丧子,怜那孤儿寡母失了依靠,的确,日子未必不能过下去,可丧亲到底痛苦。旁人不知晓的管不着,可这个即将破碎的家庭近在人前,哪能真正无动于衷。

事事要都挣个孰是孰非,无非是看最后的结果,要是皆大欢喜,错都成了对;要是凄凉苦楚,那对都成了错。

那年轻道人没有什么情商,不过他说的不无道理,天理循环,皆有定数,焉知未来祸福。

棠敷抿了唇,似不愿意再说,半晌才道,“我那时瞧他冷漠非常,七情六欲极淡,这天旭剑是他从师门带出来的宝物,竟为保护我碎了,不知多么感动,想他对我定然用情极深,我那时还未想到情爱之事去,只觉得我们可以成为挚交,更担心他会受到惩罚,于是就去找他坦诚相待。”

“哪知他一口否决,死活不愿承认他心中将我当做好友,还说人妖殊途,待魇魔死后与我再无瓜葛。我当时又感羞愧,又觉愤怒,只觉得满腔善意被丢在地上践踏,失了颜面不说,还恼恨他当初对老婆婆太过无情,觉得自己竟对这样一个冷酷无情的烂人心存希望,简直无地自容。”

三观不合怎么做朋友嘛。

沧玉可以理解。

“于是我故意作弄他,就缠了他许久,逼他承认自己有情。一来是我实在好奇他难道当真无血无泪,二来是我当时觉得自己颜面扫地,无论如何都要争一口气回来。”

“只是那时我太愚昧,自己动心了都不知晓,还傻乎乎当自己只是想给他下个陷阱,后来他果真喜欢上我,我们合力将魇魔斩除,当日喝了许多庆功酒,他是无心,我是有意。那一夜我终于知道他的真心,亏得当时以为自己计谋得逞,功成身退。其实我是害怕他知晓真相,知晓我是骗他,因而带着天旭剑的碎片回到了青丘,想重新修好后再归还给他。”

“天旭剑的碎片是特殊手法打造,我别无他法,只能放入体内炼化,它是金乌之火所铸,我这百年来日日受烈火煎熬,你们不知详情,还当我受伤,”

等等!

嗯……

沧玉沉默。

“你当时可有与他道别?”

“当时天未亮,我就匆匆离开了。”

难怪你今早说容丹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跑路时脸色那么怪异,原来是说到自己的痛处了。

咳咳,姑且不提这个,其实前面都没有任何问题,可到了这里不知道为什么剧情就急转而下,棠敷你当年听起来实在是很绿茶。这都已经不是骗炮了,你是骗完感情再骗炮然后还拿走了人家的武器。

就算是一片好心,可时机太不恰当了。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毫无道德的小偷,偷了东西不说还偷心!

最终沧玉只是问道“那人是个男子?”

“怎么?”棠敷未料到沧玉竟在意这件完全不重要的事,点了点头。

冷静,沧玉,冷静一点!

聊斋里不是看过黄九郎的故事吗!好歹棠敷没有做出坑表妹的事;倒是春歌被北修然的“表妹”坑了,指不定哪天就做祸国殃民的妖妃去了。

说好这是一本言情小说呢!

难怪棠敷也看不上容丹呢!这大哥原来是个弯仔码头啊!

中文他她不分真是愁煞人也!没有想过会惹出多少误会吗!

感觉剧情突然就从好端端的志怪小说变成了什么奇怪的分类了!

沧玉自穿越以来,被春歌跟倩娘还有容丹直接堵死了异性恋这条路,二十年压根没想过男欢女爱的事。

可对女人没有意思不意味着就觉得男人会有意思,沧玉脑海中惯来是阴阳成双,男女结对,虽然知晓世间有些人性向不同,但终究觉得稀少,从没想过自己身旁竟有龙阳之好的人在,这会儿听得棠敷与个凡间男子相恋,不由得脑袋一阵轰隆,觉得自己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看来以后看不上容丹的男人,除了是反派之外,还很有可能是个断袖啊!

这念头刚起,沧玉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心道完了,玄解见着容丹也不动心,纯是为了利用去人间,他到底是还没长大呢,还是跟棠敷一样?要是玄解跟棠敷一样,那自己该怎么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支持他又不叫误会呢?糟了!早知道把倩娘带出来了,她带娃二十年,肯定比我懂!

棠敷还不知道沧玉脑海里天马行空,此刻正忧心忡忡玄解的未来性取向跟择偶观念,见他脸色不太好看,不免小心翼翼道“沧玉,你怎么了?”

“嗯——”沧玉这才回过神来,发现棠敷还没离开,心神不宁道,“你可有想过凡人与妖的差距?”

棠敷脸色微变,轻叹道“是啊,他是修道之人,又是他那掌门人的爱徒,凡人得道可延寿长生,以他当时的修为,尚可活到二百余岁,更别提如今了。眼下一百多年过去,说不准他早已位高权重,娶得贤妻,子孙满堂,哪里还会再记恨我,只怕早早忘了。”

他说的“哪里还会记恨我”,神态却十分苦涩,似是巴不得被好好记恨。

原来修道人还能活这么久啊?

长了知识的沧玉说道“我不是说这个,棠敷,你即便再见着他,也许他已经垂垂老矣,与你记忆里那个英姿飒爽的年轻道人不同了,即便如此,你还是盼着跟他再续前缘吗?”

沧玉想了想,决定把棠敷现在幻想的那个人换成一个身娇体柔的妹子,这让他心里好受得多了。

“我……我哪里说了我想与他再续前缘。”棠敷支支吾吾道。

你没有说,是我看过的各种后宫文跟逆后宫文告诉我的。

沧玉面无表情。

过了片刻,棠敷才道“我不知晓,在此事上我不愿再撒任何一句谎,更不肯再口是心非一次,我脑海中的他还是昔日少年模样,要是见着他垂垂老矣,我是否还能如现在这般,其实我也不知道。”

这话说来难听,却最是实务,要是棠敷说就算他变成丑八怪我都爱他,沧玉未必觉得这狐狸在撒谎,但肯定认为棠敷是个癫狂的浪漫主义患者。

今夜得到的信息实在给沧玉的冲击太大,他没有再多说什么,稍晚些躺在船舱里入睡,做了个有关玄解的噩梦。

沧玉梦见玄解牵着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徐徐向自己走来,气势若崩山裂地,而倩娘不知道是不是被塞了猫薄荷或者鸟薄荷,在旁边疯狂鼓掌掉毛,眼中含着热泪,整个青丘居然只有沧玉觉得毛骨悚然,看着玄解真挚的眼睛吓醒了过来。

船在水面上摇摇荡荡,像是婴儿的摇篮,沧玉惊醒后抹去额上冷汗,看了眼身旁熟睡的棠敷,起身步出木船。

此时还是清晨时分,太阳尚未出来,雾气茫茫覆于江面之上,沧玉靠着船边休息了会儿,只见得远处青山层层,四处江水汤汤。

昨日出来旅游的喜悦几乎完全消散,沧玉此刻有些想念自己那个温暖的小屋,还有起床就能见着面的倩娘,跟总是赖在屋顶上的玄解。

看了会儿江雾,沧玉才等到了日出,水流滔滔,尽头处忽然金光乍现,刹那间天破云开,一轮皓日缓缓升起,染得漫天红霞,耀眼夺目,这场景虽不是在青丘见着的,但果然与倩娘他们所说的一样,美不胜收。

沧玉怔怔瞧了半晌,不由得又想到玄解要是性向正常那自然很好,要是如棠敷一般,无论对象是找个虎背熊腰的,还是别的什么模样,只要他心中欢喜,其他的又有什么要紧。

他向来豁达,否则早在穿越那会儿就想不开把自己勒死了,性取向虽是打小耳融目染根深蒂固的事,但总大不过穿越的麻烦去,他想一个晚上竟就顺其自然地接受了。

初开新世界大门的沧玉立刻给自己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勇敢迎接了人生的新。

不片刻,棠敷就从船舱内出来了,他已在里头简直洗漱了下,过来坐在沧玉身边,昨夜刚掏心置腹过,今天就显得没那么尴尬。其实棠敷昨天晚上想了想,觉得沧玉表情不自然很可能是思想较为古板,一时接受不了,不由得道“沧玉,你是不是……不太能理解?觉得这样有违人和?与阴阳相悖。”

不。

沧玉面无表情地转过头。

大兄弟,你完全是另一个问题,跟弯仔码头没什么关系,别想试图转移焦点!

作为族长的春歌好骗得像今年十三岁,作为狐族战力的赤水水长期处于五岁这个年纪阶段——毕竟他已经不是个三四岁的小孩子了,而最可靠的大巫居然是个欺骗凡人感情还一跑就百来年的绿茶!

沧玉自己算可靠点了,还是个西贝货!

这个青丘不能好了!

……

玄解与容丹早一日启程,走得还是陆路,遇山翻山,遇水淌水,他听倩娘说过不准在凡人面前使法术的不成文规定,就专捡偏僻荒芜、人烟罕至的小道御风而行,一路行程比走水路的沧玉棠敷不知快了多少。

水路要看得是江海的颜面,没了水就得上岸,许多时候不得不绕远路。陆路就没这许多麻烦,七弯八拐总能循着出口。

一连赶了两日路,渐有人烟,容丹站在高处看了看方向,窥见个破庙道“今日天色不早了,咱们暂且休息一日,明日再找人家问问姑胥还要走多久。”

玄解自无不可,他们俩就趁着夕阳还没落山,进了个破庙休息。

在外出行这几日,玄解什么都不大懂,都是容丹忙上忙下,又是寻来枝叶生火,又找出些茅草来拍松铺垫,还到外头找了许多野果回来与他分食。

两人吃了几个野果垫腹,此刻野果都是酸涩至极,虽采摘了不少,但剩下的都没人愿意动了。

玄解见这些野果各有不同,汁水好似颜料般缤纷多彩,忽然解下包袱从里头拿出两个甜果来,又挑了几样野果来挤破了沾在指尖上。

容丹生了会火,又添了柴,才有空去看玄解在做什么,只见有个甜果被放在地上,眉眼神气活现,嘴唇红红,两侧画出羽翼的模样,纵然不大相似,仍能一眼看出是倩娘来。

至于玄解手上那个,便是沧玉了。

玄解画完后,将满手汁水在茅草上蹭了蹭,捧起两个甜果摆在自己身边,这才默不吭声地倒下睡了。